白月站在冷月下,手里的彼岸刚刚沾了污血,暗了几分。
看着脚下那些鬼差,白月冷漠的瞥了一眼,走进城隍庙,看着被自己用桃木剑钉在墙上的城隍,走到跟前,宣读着冥王的旨意。
“赵城隍,在位五十六年,无甚大功绩。贪念凡间,今拍使者白月,就地诛杀!”
“我王,我王,明鉴!”
话音刚落,彼岸便狠狠的击碎他的头骨,一刀划下,竟是浊血洒了一地,污了这干净的地面。
“芝麻。”白月轻唤芝麻,芝麻便跳上了她的肩头,窝在肩头,蓝绿瞳孔闪着微光,庙内一切尸首皆化为齑粉。
“去吃碗面吧。”
白月看了看已经结了蜘蛛网的面馆匾额,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灰尘让芝麻好一顿打着喷嚏,从肩头滚落,化成人形。
“这面馆还有人么?”
“无人,有一魂。”白月挥臂,一切竟变得干净整洁。趴在灶台边的老板笑着走来,看着二人,问道:“呦!二位好久没来了啊,可要吃些什么?”
“老板,两碗面。”
白月走进屋里,坐在最靠近灶台的一张桌子边,倒着一杯茶水。
“几年没见,老板怎么样?”
“老样子,就是这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了。”老板几年时间像是苍老了许多,满脸遍布皱纹,深深的印子像是用刀刻在了皮肤上,两眼耷拉着,却炯炯有神。
“儿子还没回来么。”
“儿子恐怕是不记得还有这么个爹了。”老板下面条的手微微愣住,嘴角苦涩的笑容倒是给这夜色添了一抹瑟意。
“二位的面,慢用。”
“老板,来一壶酒吧。我想借花献佛,老板赏个脸,共饮此杯。”
白月这么多年来,倒了第一杯酒。为了这个苦苦等儿子归来的面馆老板,也只是个无奈的父亲而已。
“多谢,公子了!”老板看着白月递来的酒杯,眼里突然就冒出了热泪,还是笑着一饮而尽,喝干这一杯,用手背拭去了泪水,笑着。
“喝完这一杯,上路吧。”
白月的声音轻飘飘的,老板的热泪不住地往下滴,笑着跟在白月的身后,一只脚跨出了门,有些迟疑的回头看了看这个面馆。
角落里满是蜘蛛网,灶台上的面已经发黑腐烂,灶台下的柴火已经潮湿,而自己,伏在灶台上,早已断了气,尸首上已经落了厚灰,看不清面容。
“走吧。”
白月的声音犹如魔咒,老板“哎”了一声,跨出了脚,和这身后的世界,阴阳两隔。
“这里是?”老板有些不解,难道不是去地府么,为什么来了这城隍庙?
“前任城隍私自插手人间的琐事,已经被我就地正法。从今天起,你就是这里的城隍。”
“我,我何德何能?”
“只是你应得的。自会有庙神来教你一切事务。”
白月扶住了老板想要下跪的手脚,笑着摇着头。
“您要记住,身为城隍,那就是冥界的人了。冥界的人,不能再插手凡间的办点事。望自珍重!”
说完白月就离开城隍庙,撑开伞,踏上城隍庙的石阶,伞下的铃铛似是合着这夜晚的凉风,代替这暗夜的到来。
风云涌起,朝中变动。赵姓官员涉及搜刮民脂,家中财宝万千,皇帝大怒,彻查赵姓家族上下七百多口人。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就连赵家最小的官员家中都抄出了黄金百万两,皇上龙颜大怒,朱笔一挥,竟是写了满门抄斩的圣旨。
“我要去救我爹娘!”
“阿宝,皇上怜悯,特让已经出嫁赵氏女子不用陪葬,你还去趟这趟浑水干什么!”
“你还有没有点人性!那是我爹娘,伯叔侄舅!我怎么能看着他们惨死!”
“难道你想陪他们一起死么!”孙子楚已经嘶喊着,想要摇醒阿宝。
“对!我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
“你已经姓孙了!”
“那我就还给你!”
阿宝也是被气得满脸通红,不管不顾孙子楚的话,脱口而出。
“你……”孙子楚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阿宝,浑身发颤,咬着牙齿,目瞪张裂,像极了要吐血的架势。
“孙子楚!我赵阿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日起,我与你何离!你我嫁娶婚丧,毫无瓜葛。”
赵阿宝也是恼羞成怒冲破了理智,脱口而出的话自己虽然也后悔,却无法挽回。天之娇女的她,不会认错的。
“赵阿宝!”孙子楚从背后的雷霆之怒挡住了赵阿宝离去的脚步,许久,阿宝狠下心来,掐着门框,愤然离去。
“赵阿宝!阿宝!”
孙子楚想要拦住阿宝的脚步,却被门框绊倒在地,趴在地上,嘴里吃着灰,看着背影绝情没有停步的阿宝。
“阿宝……阿宝……”孙子楚伏在地上,泪水鼻涕连着口水一起沾了一地,额头青筋暴跳,手胡乱的抓着地面,却终究是趴在地上很久,很久,很久。
他有些踉跄的站起身来,扶着门框奔到桌前。提笔,笔尖的墨落成一朵花,跃然于纸上。手抖的幅度硬是让墨滴满了纸。
“阿宝……”
孙子楚瞥到当年那个六指疤印,眉毛死拧,眼睛微瞪,写下了“休书”二字。
“赵家女,不守妇道。犯七出之条,名曰淫、无子。今休之,不再往来!”
孙子楚捏着笔,在落款处写了自己的名字,将休书塞进一个小厮的怀里,自己则是摇摇晃晃的走出房。
“老爷!这信……”
“送到法场去。”
“是。”
孙子楚坐在大门外,看着西边的残阳,自己这一生,从六指开始,便都是错的。
有些人,就像这只切掉的六指,疼痛只是一时的,却留下了一生的疤印。
“赵氏家族,成年男子一律斩杀;女眷为官奴;男子流放边关。和赵家曾经有来往的官员,一律发配边疆。”
那一个傍晚,整个法场满是鲜血的气息,连刽子手也从没在法场斩杀了这么多人。鲜血汇聚成一个小池塘,执行官不忍看去,便草草的离去。
收拾尸体的衙役通通站在法场外呕吐不止,最后直接一把火将这个法场焚烧,冲天的气息熏得鸟不敢飞近。
阿宝被人拒之门外,自己根本进不了法场,而自己捏着迟送来的休书,像个鬼魅一样走在河边。
红衣已经像是褪了色,裙角沾着的脏泥硬生生将鸳鸯鞋涂了个黑。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噗通”一声,阿宝捏着休书一跃而下,任凭着这池底的脏水往自己的嘴里灌,看着越来越远的岸边,最后一丝光线,不见了。
白月站在城隍的边上,顺着城隍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人,散乱着头发,跟在鬼群的身后。
“那是你的儿子?”
“几十年没见的儿子,居然在阴曹地府见了一面。”
“赵家的鬼魂,麻烦你了。”
“使者哪里的话,那是我分内之事。”城隍看着那个青年满脸颓废,双目无神,死死的看着他。
白月绿色的衣角随风卷起,卷成一朵好看的花。她打着伞,摸着肩头的黑猫,消失在这凡间。
“冥王!”
“回来了啊。”
冥王站在奈何桥上,看着冥界的天边露出一条小缝,微弱的像随时要熄灭一般。
“返春之日,终于来了。”
冥王伸出手掌,向着缺口,一束紫色的光柱直直的打在缺口上,缺口处像是被敲碎的鸡蛋壳,裂纹瞬间布满头顶。窸窣一声,碎片全部像是化成了光点,落在了这地面上,一束束暖阳像是迫不及待的利箭,万箭齐发,落在冥界的大地上。
忘川河也不再是漆黑幽暗,反而清澈明亮。岸边的彼岸花悉数绽放,冥界顿时是一片红色花海中。奈何桥边的花树吐纳出一树繁花,花香引人,竟惹来几只彩蝶飞舞。
“白月,终有一日,这冥界的返春之日,天缺将由你来打开。”
白月不语,看着这一片繁花似锦,绿意盎然的冥界。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