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汉没有参加沛兄儿子的满月酒,他非常肯定,是程母知道情况,毅然拒绝使用他的方案,所以赵辉扯了被朋友起诉地皮判给对方的谎,成功将他踢出局,进而又跟沛兄合作,沛兄不仅赚了赵辉一笔,还赚了他的六十多万,那是何等的不够兄弟。
马美一个婚离出了各种“不治之症”。程晨跟冯焱君先请假带她看病,因为她说左胸疼。医生开了做左胸的彩超,亲家婆帮忙预约了闻名遐迩的首都影像专家王健文。因为是关系户,所以做彩超时,王专家允许程晨带母亲进到彩超室。
王专家才高德韶却心平气和,他微微笑着问马美哪里疼,马美指说这里。
按照马美的指示,他先用了浅探头,盯着屏幕缓缓移动摄像头,没发现什么,又换了深探头,还是一无所获,于是他从左往右,从右往左,时紧时松,时平时侧,瞅了又瞅,看了又看,约摸十分钟之久,专家不露声色递给程母一块纸,病人马美预感大限已到,来不及扣上胸衣扣便赶紧直起上身问专家,“大夫,我这是不是癌症?”说这话时马美脸上有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好像已经备好了日薄西山时的悲凉前奏。大夫显然见惯不怪,笑呵呵地回答,“哪那么容易就得癌症,连小增生都没有,保养的挺好,放心吧。”说着跟程晨一起扶起了马美。
可马美并没有因此而放心,她的脸拉的老长,心事重重一声不吭跟着闺女女婿出了彩超室,在她的意念里,自己非死不可。
亲家婆正焦灼地等在门口。一看他们出来,她一脸惶恐地迎上来,执着亲家母的手问道,“亲家,没啥事吧?”
马美还是没有笑意,反而突然变得更加激动,她疾首蹙眉抱怨道,“什么狗屁大夫,连个病也查不出来,我疼得要命,他说啥也没有,没有我疼什么疼?!”
程晨看见婆婆这个妇产科大夫的脸腾一下又粉又红,目露凶光,简直想要松开母亲,侧望过去,冯焱君的半拉脸粉红粉红,耳朵像有人扭过五个三百六十度,红得几近发黑。
回到家后,马美命令程晨他们赶紧上班去,冯焱君执意要扶岳母上楼,程晨因为怀孕不敢活动太久,所以安顿母亲:妈,你好好休息下班来看你,就站在门口等他下来。
见过回到娘家的李姨,小两口出门。刚走出一半,听见哪里传来哼哼哼的呻吟声,悲怆而急促,冯焱君说,你听,这个猪没杀透,杀猪匠肯定是个二把刀,程晨呵呵笑了下,问他说这附近新开了家屠宰场?再走几步,她觉得声音很近,很吓人,也不像是猪叫,于是站住凝神细听,程晨看见冯焱君刚刚恢复的脸又红了。
他抓着她的胳膊,二人赶紧返回。踢踢通通上楼去,马美正使劲儿揉搓着胸脯,微闭着眼靠在床头,看见是女婿返回,马美精神一振,仿佛好几月没见过他们,她一把揪住冯焰君的上衣兜,像看见了菩萨一样慌张地说,“君君,你请个假,妈妈觉得非常难受,去北京查吧!”
那天下午,程晨跟冯焱君陪马美去了北京301医院,光挂号费花了五千多。
按照马美的陈述和大夫的指示,她在这家三甲医院做了十分全面的检查,每颗牙齿都没放过,结果出来那天,冯焱君不管有没有问题,挂了医院所有科室的专家号,亲自搀扶着健步如飞的丈母娘,听大夫给出结论。
在妇科门诊时,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至少七十岁,精神矍铄富有涵养,戴着一副老花镜,态度和蔼谦恭地给人看病。她扫描一眼写着“未见明显异常”的报告单问患者,您怎么不舒服?马美一看对方要沉下心来倾听自己的痛苦,她抓紧时间皱起眉头,穷形尽相声情并茂地说道:我感觉昏昏沉沉,提东忘西,晚上总能梦见逝去的亲人,招呼我吃饭喝汤,我左胸疼痛,偶尔像针扎一样,有时候胸闷气短,要不停叹气才感觉好过点儿,还有的时候,我走路倾斜,重心不稳,总感觉地面不平。
那个慈祥的老太太一直听到马美说完,才张嘴说话,她说:您这毛病吧,得上心脑血管,我这儿是妇科。
程晨很害怕,妈一直以来有这么多病竟然瞒着她,她蹙着眉峰不停走动。看爱人那么焦灼难过,冯焱君紧紧攥住她的手,跟她共同分担恐惧。
后来,他们就去心脑血管科,北京的医院里挤满了南来北往的病人,但大夫却十分友善而耐心,他们耐心地辨别着病人的方言,耐心地聆听着病人的讲述,从不露出半点恼怒和焦躁。
在这个科室,他们遇见的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大夫,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声音洪厚,笑容可掬,他们进来,他接过冯焱君递上的报告单,礼貌地说一句,您坐。
马美坐下后,那个大夫说不急,您缓缓,慢慢说。于是大夫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报告单,马美就慢慢地把说给妇科大夫的那番话说给他听。
期间,大夫做了好几件私事:手指抵着太阳穴沉思,接了一杯水,在日历台上贴了一张便签纸,写着“2011.11.11”。
马美最后着重讲述道:大夫,你看,就这儿,就这儿,对对对,就这儿,这块,就跟针扎一样,冷不防戳一下那种疼。她指着左胸疼的那个地方。大夫似乎有点懵,微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马美善意提醒他,“大夫,你说我这里边是不是有瘤子?”
年轻的大夫完全能体会他们的心情,一听患者说到瘤子,他看了一眼程晨跟冯焱君,提高声调说,“阿姨,就您刚才说的头晕,应该是您睡眠不好引起的,至于胸这地方疼,我建议您去乳腺科!”他再翻看下检查报告,露出一脸送客的表情,说道,“阿姨,遇事您得把心放宽,别总想着瘤子什么,想的多了真会来。”
第二天,他们奔往乳腺科,冯焱君扶着岳母大人的肩膀,给她送在大夫面前,然后递上报告单。大夫是个中年女人,地道京片子,一口一个您,她问:您怎么啦?马美说她觉得左胸那块儿像针扎一样地疼,大夫仔细看了报告单,便要提笔写处方,马美嘴张了两张,还是忍不住打断她。她说:我感觉昏昏沉沉,提东忘西,晚上总能梦见逝去的亲人,招呼我吃饭喝汤……
冯焱君两步上前,手搭着岳母的肩膀俯下身子,轻轻说道:妈,这是乳腺科。
检查一圈下来,除了血压刚达临界值这一项外,其余都正常,但马美非常不甘,她怀揣一腔非死不可的热情和赴死如归的决心,质问闺女跟女婿,“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我怎么就疼?”
第三天,大夫要求补做甲功五项,结果出来,他们搀扶着大步流星的母亲去找大夫,大夫拿着单子时,调整了下坐姿,长长叹了口气,马美一看情形,眉头即刻皱了起来,赶紧往前凑了凑,生怕他俩听见似地说,“大夫,我是不是得了甲状腺癌?”
那是他们碰到的唯一一个不客气的大夫,她说:您希望您得那病吗?
还是这个直性子大夫,对着马美翻完白眼后跟冯焱君说,她得的是焦虑症。
总的说来,马美就变成了那样,有人说自己眼睛难受,她就觉得自己得了眼睛癌,赶紧打电话告诉孩子,带她去瞧眼科;她看见自己的苹果手机,便想起一个月前去世的乔布斯先生,她问前夫的开诊所同学,那个癌女人会不会得?
从北京回来的第五天,马美参加了一个朋友的葬礼,五十多岁,死于心梗。
那天,程晨正在开会,她妈的电话突然来了,她说得异常坚定异常悲伤:程晨,妈妈得的是心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