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四里还是错过了婚礼的不少流程,再回到酒席,新人们早就轮桌敬酒。董四里埋头吃喝,白千然悄悄问道:“董老师,我陪您来参加婚礼了,介意我问您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您为什么来姜立心的婚礼?”
“因为我三八,就是那种偷窥别人生活的欲望爆棚。”
一座水泄不通的水库,高高的大坝阻碍了一切汹涌的流动,而他则是用惊世骇俗的言语挡住一切试探和疑问。
“那为什么一定要我陪着来?”白千然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问道。
“我以为你有请柬,没想到你居然和我说没有,后来本不想麻烦你,但宗清言要陪孩子,我实在找不出人来。”
董四里真的是个作家?!白千然想到,所有答案中,他选择了最不明智的一个。这样的智商是怎么写出东西的?!
“什么时候走?”
“你吃饱了吗?”董四里一边擦嘴,一边问道。
“吃饱了。”
“如果你想和姜立心说几句,我们可以晚一些走;如果没得说,现在就走。”
“没得说,走吧。”
俩人偷偷离席,外边的空气新鲜不少,董四里走在前面,背有些微驮,头却高高地扬着,快步走到车前。
“我读高中的时候,姜立心待我不错,做人要报恩,想了想,除了钱,我也没什么别的。”董四里在车旁停下时说道。
白千然被这突然的坦白吓了一下,十万块钱报恩,姜立心当年到底为你做了啥。
董四里打发走了司机,自己开起车来。中午正是乏的时候,白千然不停地打盹,和最初的兴奋不同,白千然已经对董四里提不起任何兴趣,和他相处的大多数时间都无聊至极,甚至她都产生了幻觉:“无聊”两个大字如同气球一般在董四里的那颗昂扬的脑袋上飘着。
董四里把白千然送到小区门口,白千然到过谢后,见董四里没动静,只是木木地看着前方,试探性地问道:“结婚开始时我给您发消息您没进来,不过我录了视频,您要是想看,我给您发过去?”
董四里扭过头来,一脸哭笑不得,“姑娘,我手机上有她的婚礼视频算怎么回事?”
白千然一脸吃瘪的样子愣在那里,董四里看着好笑,又解围道:“行了,你也累了,今天谢谢你了,后备箱有箱奶,你拿一下。”
白千然刚走到后备箱,它就自己打开了,满满一后备箱都是牛奶,白千然冲着董四里的后脑勺道:“怎么全是牛奶?”
“因为送来的果篮我都吃光了。”
“谢谢董老师。”
取完牛奶,白千然走回前边道别,看到董四里已经带上了墨镜,从车里边递了一把伞,说道:“太阳中午太大,这把伞拿上。”
白千然受宠若惊,接过伞后,笑着说道:“董老师病刚好,要多喝牛奶,补充身体啊。”
董四里听到牛奶就是一脸恶心的表情,说道:“我有胃病,不能喝牛奶,你要爱喝,多拿几箱,反正你不拿我就给宗清言他们几个分了。”
听到宗清言的名字,白千然不知该说什么,董四里对宗清言可谓百分百的信任,看样子压根不知道宗清言的勾当。
俩人就这么对视着,白千然甚至都能看到董四里下巴上没剃净的胡子茬,仿佛扎在皮肤中的倒刺,直愣愣地立着。
“你到底想说宗清言什么啊?”
“啊?”
“我一提宗清言,我都能感觉到你周围的气流在变化。”董四里墨镜下显得更加面无表情。
“董老师多注意您实体书的销售。”
说罢。连道别都没有,就看到白千然提溜着一箱奶小跑了起来。
董四里拉上了玻璃,走了。
病房里虽然是暖光灯,却死气沉沉,董四里就着陪床司机的呼噜声读书,正入定时,就听到有人欢快地‘嘿’了一声。
董四里一抬头,便见到黄彤彤那张美艳的脸。
“大明星怎么有空来看我?!”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
“小病,可能这些天有些累。”
“你长得就像猫,走路也跟猫一样没声音。”董四里开玩笑道
“是你读书太认真了,生病还看书?!”
“生病才有时间看书,平时哪有那么多时间?你最近干啥呢?”
“老样子,这是我带给你的果篮,全是火龙果。”
董四里放下书,笑了起来,“还是你懂我。”
“对了,这是一个企划案,你看一下,我觉得项目不错。”董四里递给她一本厚厚的文件。
“关于什么的?”
黄彤彤只是接过来企划案,却没有翻开。
“关于书店的。实体书店越来越依靠服务而非销售渠道,就连图书大厦那天我去签售的时候都开始搞“氛围”营销。如果我们投这个项目的话,不算太晚进入,应该三年内可以实现盈利。”
“我信你的眼光。”
“我务必和你报备。”董四里认真地说道。
黄彤彤此刻素面朝天,眼睛不似平时那样光彩照人,不过柔和不少,没了平时的锐利,颇有玩味地看着董四里。
董四里扭头去拿书,黄彤彤拦住了他,拉着他的胳膊问道:“你真的那么信蒋伟德?”
“信啊,怎么了?”
黄彤彤笑道:“你怎么这么假?”
“我哪里假了?”
“你们俩的事我不掺合,只要我的钱没少就行,不过,我真的是为你好才说这句话,做事别太绝。”
“你拍了那么多宫斗剧难道没看明白,凡事不能留后患。”
“那董皇后好好养病吧,注意身体。”黄彤彤放了手,亲自把书递到了董四里面前。
董四里把玩着书角,轻轻说道:“谢谢你。”
“你是最近病糊涂了吧,谢我什么。”
“从认识我的第一天起,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感谢。我这个人从来都不求忠诚,人类的本性不是忠诚而是慕强,你随时可以把钱抽走。”
“没什么谢的,我也不过是信你足够强大而非对你忠诚。”
接下来,董四里也没有多说什么,又埋头看起了书。黄彤彤便低头玩手机。
董四里的小说第一次被改编成电视剧,就是由黄彤彤主演的。当时她已走红,却负面新闻缠身,急需一部电视剧重整旗鼓,董四里也就是那时认识了她。
当时没正经工作的董四里死皮赖脸终于成为了自己小说的编剧,参加了电视剧开机仪式后的饭局,那一天,他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了黄彤彤。
小小荧屏根本无法承载她的美丽,她宛如冬天的夏花,肃杀白色中的一抹艳红,不合时宜地引人注目,在她身上,美是一种力量。
黄彤彤礼貌至极,因稍有迟到,进屋时其他人均已落座,她冲桌上每位都一一颔首,甚至是下首的董四里。演员的地位自然比不上资方和导演,黄彤彤居然被安排到董四里的旁边。
中年人饭局总是黄段子满天飞,黄彤彤倒是不卑不亢地应对着,董四里作为新人也插不上话,就在那里笑着。
“您是编剧?”
“您好,很高兴认识您,今后合作还需要您多提拔。”董四里飞快地说完,便赶紧把头转了回去。
“我看了您的原著,写得很好。我很喜欢李沧。”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董四里看着黄彤彤的手指随意敲着铺了缎子的餐桌,毫无声息,却又仿佛大雨倾盆,大珠小珠落玉盘。
“刚刚听导演介绍,你原来在香港是做金融的。”
“算是吧。”董四里盯着流转着灯光的酒杯,心不在焉地说道。
“怎么想着写小说呢?”
“胡乱写写…胡乱写写。”
“作家不都应该出口成章吗?”
“差得远…差得远。”
“知道这群傻逼为什么觉得自己是梵高再世吗?”黄彤彤突然倾过身来吹着董四里的耳朵轻轻说道,声音细若蚊语,却万千流转。
“所有人都对自己的评价都是客观之上加25%,我也是…我也是。”
“是因为你,才华横溢却装孙子。”
董四里突然不怕了,扭过头扫了一眼笑眼盈盈的黄彤彤,“我哪是装孙子啊,我就是孙子。”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也是,为了钱,当孙子怕什么啊?”黄彤彤说完,碰了碰停留在董四里手上的杯子,也一饮而尽。
也就从那时起,董四里和黄彤彤越走越近,甚至成了男女朋友。黄彤彤凭借《彼岸的街灯》东山再起,董四里凭借它站稳脚跟,二人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即使分手却无法分开,成了朋友。慕强是动物的本性,忠诚是上帝的教诲,人性便是神性与人性的结合,两个惯常的叛徒却从未背叛彼此。
白千然周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了赵经理的黑脸,老老实实了一上午,终于在午饭时有机会问邹姐。
二人在楼下的餐厅一角处坐定,邹姐见周围没有同事,悄悄说道:“听说宗清言不再管书店中这边的业务了,所以董四里的书就只能走账上了,老赵这就相当于把好位置给了董四里,自己捞不到好处,为他人做嫁衣。”
还是下手了,白千然却有些懊恼,一方面,赵经理对自己称不上好,但也不算差,这种小金库的钱虽说赵总拿了大头,但小头也不是没有分给大家;另一方面,宗清言也一直对自己客气,自己口舌之快如果直接让宗清言失业,自己真的成历史的罪人了。
邹姐以为白千然没懂才不吭声,又补充:“之前账外的销售都是从宗清言手中进货,这时只能从出版社进了。”
“你说董四里怎么就突然发现了?”邹姐纳闷道。
“不知道。”白千然心虚。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邹姐感叹。
此时此刻,宗清言正在董四里的旁边,二人乘飞机去香港。董四里飞机上一般都是读书,宗清言则是查看着董四里刚刚给她的企划案。董四里知道,宗清言一直想接触投资方面的业务,而自己和蒋伟德就差撕破脸了,宗清言业务能力和抗压能力都够强,因此把她调了过来以防自己和蒋伟德突然撕破。况且,宗清言在销售上的小手脚董四里隐约知道,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也没有多少钱,只不过连白千然这种人都知道了,公司内部岂不人人皆知,不给宗清言点颜色实在难以平民愤,而且也算给宗清言提个醒,再拿投资这个甜枣哄哄她。
蒋伟德还是老样子,日理万机,就差踩个筋斗云四处谈业务,晚饭快成了夜宵。
包间外是维多利亚港,灯火闪烁,映在水中,厮杀不停,董四里望着不眠的中环,暗自出神,手机响起,连自己都吓一跳。
更出奇的是号码如此陌生。
董四里接了电话,没有吭声。
“董老师,我是白千然,有点事想求您帮个小忙。”
“先说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是个书法家,但名气不大,他最近有个个人展,可不可以您帮着宣传一下啊。”
“你找宗清言商量。”
“哎,好的,谢谢您。”董四里都听出声音中透露着莫名其妙的兴奋。
董四里平时话不多,更无心指点他人,此时此刻却有些情不自禁地想点一点这位职场老菜鸟:“为了谁都不要大义灭亲。”
另一边既没有回复,也没有挂电话,气流无声地在两台电话间传递,彼岸的灯火折成金色的波纹,流光溢彩。
“你把你朋友的资料发给宗清言。”董四里打破了寂寞,灯火又像之前一样星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