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流水有情
半个月后她回到的苏府，苏庭见到她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倒是二姨娘几人惊讶了一番。
是青寒派人将她送回来的，从那之后的每个月初一她便会去一趟通山寺，因为青寒会在那等她。
她知道青寒的身份不简单，不像什么人家的少爷，却会有很多人肯听他的差遣，帮他做事，她也知道如他肯定有另外的故事，只是那时起她便希望有一天她能走进他的故事中，成为故事的主角。
她九岁那年在从通山寺回来的路上看见了躲在一群乞丐后的青儿，那种单纯无邪的眼神让她不由自主的将她带回了苏府。
年仅六岁的青儿到苏府后便跟在了奶娘身边，没到一年奶娘便去世了，她便和青儿两人在这偌大的苏府内相依为命，由于苏庭的不闻不问加上几个姨娘的纵容，府里的丫鬟下人根本不将她这个小姐放在眼里。
即便如此她的几个姐姐还是会时不时的刁难她。直到十岁那年苏庭陡然认真看了看这个自己一直忽略的女儿，然后苏挽歌便和青儿一起搬出了之前的小院落，苏庭对这个她也格外的重视起来，不惜花重金请来最好的师傅教她琴棋书画。
苏挽歌看着自己的亲身父亲眼里属于商人审视货品的目光看向自己时，心里不禁一阵厌恶。直到某一天她高烧不退，请来的大夫说她是出水痘，苏挽歌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将娘给她留下的首饰全部给了那位大夫，不久苏府六小姐得了麻风病的消息不胫而走。
苏庭看了躺在床上的苏挽歌，听着大夫的话，眉头皱得是越来越紧，最后命人将她送回了之前的小院落，任她自身自灭，自此除了一日三餐外便没有人敢踏进这个院子，呆在她身边的只有青儿一个人。
一个月后她的麻风病好了，苏庭看了一眼她的脸便转身离开了。自那以后几个姐姐和姨娘再也没有为难过她，三姐看着她惨不忍睹的脸时还流露出了一丝同情。
她让青寒帮她散布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知道苏府的苏挽歌是洛城第一丑女，这样一来苏庭就没有机会将她换取利益。当她和青寒说这些的时候，她清楚的看到青寒眼中不加掩饰的欣赏。
直到她十六岁及荓的时候，几个姐姐都被苏庭嫁了出去，也赢回了满钵的利益，唯有她苏挽歌没有一个人上门提亲，及荓那****独自一人去了通山寺。
当她踏入梅林的时候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含笑等着她，青寒亲手为她梳起了女子的发髻，并在她发间插上了那铢丁兰玉簪和那个不算亲吻的吻……
自那以后青寒忽然对她若即若离起来，前几个月她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追问下才知道原来他现在正在找一个东西，如果找到了他便能回去了。
苏挽歌不知道他所说的回去时回哪，但青寒说回去时那种坚定渴望的眼神却让她的心猛地震了一下。
后来得知那件东西可能在楚西楼手中，恰逢此时楚西楼上门提亲，她疑惑之余还是决定同意了这门亲事。现在想想若不是她嫁给楚西楼，引起青寒的醋意，怕是他还不会向她表露自己的心意。
而且之前和楚西楼相处的日子让她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反正不管怎样，只要再等上一个月她便能离开了。
阳光由枝叶的缝隙中渗透进来，斑驳的打在苏挽歌的身上，清风拂过树影斑驳，一时间竟让她产生了时光回转的错觉，也引起了心里没来由的不安。
一晃眼的工夫已经过去半个月了，青寒这半个月来没捎来一丁点消息，这愈发的让苏挽歌不安起来。
感觉这一切似乎像暴风雨来临前得宁静，为了不让自己一个人瞎想，苏挽歌决定出去走走，林府和顾府是一定不能去的，脑袋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去处，便起身向后门走去。
一路上小摊贩照往常般的叫卖着，抚平了她心里无来由的焦躁，伸手抚了抚眉心，抬手找了一辆马车便向通山寺驶去。大约半个时辰后苏挽歌便到了通山寺的门前，神圣而庄严的佛像出现在面前。
苏挽歌走向双手合十，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佛像上慈悲的双眸，直到一个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苏挽歌看向来人，微愣了片刻轻声唤道：“一迦禅师？”
一迦面目和蔼的冲她点了点头，走到她面前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妨去求支签，荣老衲为施主解签？”
苏挽歌看着面前的一迦禅师，从来都是慕名而来请求禅师解签之人，现下却是禅师主动要求为她解签。
苏挽歌勾唇浅笑，轻声道：“谢谢禅师的美意，但挽歌素来不信佛，刚刚看着佛像时也并未向佛主请求什么，只是习惯使然罢了。”
一迦看着她，表情释然道：“如此说来是老衲唐突了，只是这后院的桃花开得不错，施主若是无事的话可去看看，可以宜神静气。”
苏挽歌看着面前的一迦禅师，她并不是个容易将情绪外露之人，这个人却能一眼将她看穿，果然不简单呢。
苏挽歌道了声谢谢便向后院走去，身后一迦禅师的那句后会有期让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身却见一迦禅师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她向他点头致意，便转过了廊阁。
步入后院，苏挽歌看着周围的景致，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句诗她现在理解得透彻，这外边已经是夏天了，通山寺内的桃花却依旧开的妖娆，入目的是一片盎然。
夺步悠然的穿梭在这桃林中，片片的桃瓣被微风吹落，附着她的发丝落入了颈间，引起丝丝冰凉。
苏挽歌抬手将那片淘气的花瓣拈在指尖，目光穿过桃林，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苏挽歌心下一紧，小心的躲在一株桃树后看着那抹身影，不明白楚西楼为何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待他离开后苏挽歌才从桃树后现出身来，好奇的走到楚西楼之前站着的地方，面前是她第一次和青寒见面的梅林，只是这个时间梅花并没有盛开，远不及桃花那般绚烂夺目，他为何看着这些梅树出神呢。
待苏挽歌回到王府时已经是晚上了，她侧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桌上跳跃的烛光，想着白天楚西楼的模样，到底是哪不对劲呢？
不知从哪吹进来的一阵风，烛光猛烈的摇曳起来，电石火光之间一个突如其来的假设让她一下子惊坐起来，看着桌子上已经停止摇曳的烛灯静静的发呆，如果——如果她想的是真的，那么——
苏挽歌脑袋一遍一遍的过滤着所有发生的事，无论如何她不能慌，她必须要让自己冷静，但愈是这样她就愈是冷静不下来，想到自己不能就这么干等下去，她必须要去找到青寒，提醒他小心，刚转过身时门却被人早一步打开了。
楚西楼看着面前冷静看着自己的女子，即使他这般出现在她面前，也没让她失掉惯常的冷漠。
“好久不见——熙儿，或者改叫你王妃？——呵呵……”
苏挽歌看着这熟悉的笑容，一贯的戏笑，却觉得背脊发凉，唇角勾起，讥笑道：“没想到堂堂云国的三皇子竟比那园子里的戏子更能演，这么多年竟无人发觉，挽歌甘拜下风。”
楚西楼听着她的话，好看的眉微微上挑，似全然不介意她话里的讥讽，笑着道：“王妃谬赞了。”说完直直走到桌前，径自到了一杯茶水，貌似不经然的问道：“不知王妃这么晚了是准备去哪，这些天晚上不安全，王妃若执意要去，本王便派人护送你过去吧，要不然本王会担心的。”
苏挽歌看着面前男子端着一脸无害的笑容说出这番话，才赫然明白自己面前的不仅是一只狐狸，更是一只已然成精的狐狸，而现在这只狐狸已经向她撕开了面具，毫不避讳的将他真实的面目展现在她面前。
“你确定还要在我面前继续演戏吗？”苏挽歌看着楚西楼冷然道。
楚西楼放下手中的茶杯，用手支着下颌似笑非笑道：“王妃觉得我是在演戏？呵呵，看来我演技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这么轻易便被你看出来了。不久前付管家告诉我你今天下午去了通山寺，我想起他之前说过你是个聪慧的女子，所以我还在想你会不会觉察到什么，便过来看看，事情证明你并未叫我失望，只是我很好奇，就算你今天下午见到了我，应该也说明不了什么，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挽歌沉默了一下道：“你的破绽就在于你太完美了，我之前和你相处时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直到今天在梅林中看到你转身时的眼神，那是和平常的你完全不同的眼神，我才恍然之前的不对劲究竟是出自哪里。一个人可以不爱名不爱利，但不可能完全将自己置身在名利之外，而你，云国的三皇子，对于权力地位的这种超然物外的态度根本就不是凡夫俗子所能达到的境界，所以我便猜想这一切只是你迷惑世人的假象，而现在你的到来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啪——啪——啪——”楚西楼笑着抚掌道：“你果然像付管家说的那般聪慧，心思细腻，本来真的是娶了个好王妃呢？”
苏挽歌不理会他的夸奖继续道：“我也有一件事不明白，现在你坐在这里就说明我的行踪一直就在你的监视之下，既然这样你当初是出于什么理由娶我，我假装成林熙接近你时你也并未拆穿，并且同意顾远娶青儿，这样做你能得到什么？”
楚西楼站起身背对着她道：“顾远是真心喜欢青儿的，他娶青儿我为什么要反对，至于娶你这件事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那个人明明喜欢你，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我，成为我的王妃，你假扮林熙接近我对我更加没有影响，像你说的我一直在演戏，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岂不是太没意思了，偶尔我也要当当观众，好好去品味你们这出戏！”
苏挽歌的情绪起了波动，他竟然也知道青寒的存在，虽然她不知道青寒到底是什么人，但她能感觉道到这两个人绝对不可能时朋友，那么只能是敌人。
她不知道青寒知不知道楚西楼的真面目，但楚西楼确实将他们知晓得透彻，苏挽歌看着面前全然陌生的楚西楼，不确定的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楚西楼转过身，窗外的月光打在他身上，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胸前，恍若谪仙的模样，嘴角却挂起嗜血的微笑，让苏挽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天马上就要变了，说不清什么时候就要下雨，雨天路滑，王妃就不要出去了，早点上床休息，明天有一场好戏等着你我一同去看……”
楚西楼说完转身便离开了。只是门外的两个侍卫模样的人还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
苏挽歌抬头看了看刚刚还明月清朗的夜空，此刻月亮已被浓密的乌云覆盖住了，似乎这天真的要变了。
她走到床边，想着楚西楼临走前说的话，摸出青寒送的丁兰玉簪，细细的凝视着，她知道她应该相信青寒，相信他不会那么容易便会被打败。
并且从楚西楼刚刚的话中并没有透露出任何杀气，他临走前得最后一句话也说明他没有插手这件事，至少目前为止他们两人还不是最直接的敌人，想到这里苏挽歌不由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楚西楼很可怕，一个人能将自己隐藏那么深，怎么能让人不感到恐惧。
苏挽歌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睡的过去，只是今早起来是天已经变了，瓢泼大雨在窗外淅沥沥的下着，陡然一声惊雷将她震了一惊，起身打开门见昨晚那两人还站在门外，苏挽歌看着他们道：“我要见楚西楼。”
那侍卫模样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高个的那个道：“王妃请随我来”
走在回廊里，不时有风夹杂着丝丝雨水拂到面上，苏挽歌身上穿的还是昨晚单薄的衣物，不禁感觉到有些凉意。待她走到楚西楼书房里，陡然一阵暖意袭来，让她打了个喷嚏。
楚西楼从书桌上抬起头看向站在门边的苏挽歌不禁皱起了眉头，原本站在一旁的副管家见状默然退了出去，顺便将房门带上了。
楚西楼走到桌前径直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走过来的苏挽歌，苏挽歌接过热茶暖在手中直接问道：“你所说的戏呢？”
楚西楼走到书桌前似乎认真的在写什么东西，幽幽的声音传出：“戏应该正在上演，只不过这第一出我们不便出场，不过过会儿应该会有人来告诉你这出戏演了什么，王妃只需耐心等待便是。”
苏挽歌双手将茶杯握紧，即使她表面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此刻的心七上八下的，却见楚西楼一副悠然的模样，她走上前想看看他究竟在写什么，那上等宣纸上磅礴却又不失清秀，一种字却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综合到了一起，只是——
“你这是做什么？”苏挽歌看着他写的内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男子。
“练字啊……”楚西楼头都没抬一下，理所当然道。
苏挽歌背过身回到桌前，将杯里已经冷掉的茶水倒掉，从新满上了一盏热茶，只是那落盏的力度将桌子震得一响，楚西楼疑惑的转过身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狐狸般的笑。
苏挽歌兀自喝着热茶，眼睛不去看楚西楼的方向，练字？！还真有情致，这个时候尽写一些露骨的情诗来练字！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了敲门声，楚西楼放下手中的笔，轻声道：“进来。”
苏挽歌的目光也集中在来人身上，是一个长得眉目清秀的男子，红唇轻启，细细的声音从他嘴里传了出来，苏挽歌不禁一愣，来人竟是个公公。
只见那人看了苏挽歌一眼，眼里露出一丝惊艳，瞬间便隐没了下去，转而将视线放到楚西楼身上，恭敬的行了个礼。
“今早二皇子在偏殿遇害，太医宣布不治身亡，皇上大怒，当即派司部邢大人彻查这件事，宫里如今形势极其不稳，大皇子那一派的官员走动频繁，已引起皇上的不满。”
那人说完便低下了头，楚西楼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待那公公离开苏挽歌才看向楚西楼，二皇子遇害！难道这件事和青寒有关，像是看穿她心事般，楚西楼出声道：“你猜的没错，这件事的确是他干的，就这件事我还要感谢他。”
苏挽歌看着楚西楼身上越来越外露的天然霸气，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让她不由怔了一下，或许是长时间的隐忍不发，当他将面具撕开的那刻，那种天生的王者气势便如万丈光辉掩盖不了其锋芒，只是——
“死的是你二哥。”她只是平稳的道出这个事实。
楚西楼看向他，脸上又挂上那一贯的笑容，不在意的道：“帝王之家哪来的手足情深，只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苏挽歌不得不嘲笑自己的天真，面前这个人能在人前隐忍那么多年，窥觊的不就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又岂会被亲情所缚。现在如果谁挡在面前阻止他的步伐，他怕是遇佛杀佛，遇神诛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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