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
柜台上偌大一块珊瑚玉流光闪烁，柜台后的胖修士逮住穗子，将嵌在其凹槽中的令牌取出来，递给密林，“印记打好了，切记别弄丢，三日内回来，这印记只管一次，回来就自动消了。”他略低脑袋，下颌收起，眼珠子上瞟，越过圆形铜制眼镜直瞅密林，“印记有追踪之效，莫跑远了，清楚了吗？”
密林接住令牌，连忙点头，“哎。”那胖修士却没有松手，她拽不走令牌，疑惑地看着胖修士，“管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胖修士说：“不是我，是你们领事。
“刚才传讯确认时，他嘱咐了句。
“让你捯饬捯饬，别丢天旭派的脸。”
密林讪讪应了声“得令。”这才取回了自己的令牌。
出了偏殿，她不自觉想摸自己的脸颊，脱妆了？
为了不再碰上陈歧和那王姓修士自找麻烦，密林没有走原路，而是另抄小径，绕回主峰山路下山去了。一路上，密林琢磨起那胖修士的转达，先是觉得好笑，那人竟然还让她注意形象？奇了怪了，自己不修边幅，倒在意天旭派的门面。转瞬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难道他是在告诉自己，他认出了她，让她别整这些虚的？
走到三重门，密林习惯性看了一眼守门人，见守门人没有任何表示，她大喇喇就走了出去，进门要给，没有说出门也要给嘛。走到青铜门下，密林心中一凛，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
这回她确信了，这股子老是阴嗖嗖打量人的视线，不是来自什么闲着没事干的大能，而是这门高头的门鬼。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被生拘到天旭派来守门，心里一定很是憋屈，才养成了这种偷偷摸摸的不良习惯。
她没有过多理会，迈步远走了。
……
瓦严城依旧热闹非凡。
密林走在大街上，有些感慨，明明就在不久前，就在城郊不远的渡鸦坡，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这里的一切却依旧井然有序。城中人有没有看见呢？或许是被守城阵法隔绝开了吧。无论发生了多大的事，旁人的日子依旧照过，只是在渡鸦坡死去的人，他们的故事无人知晓，他们的生死，也没人在意。
实在不能不令人唏嘘。
密林并没有施展藏息术，时不时会接收到一两个好奇的眼神，她下意识地就紧张起来，满是戒备地扫视过去，那人立马露出不好意思的笑，笑中似乎带着尊敬和讨好之意。
密林顿时有些恍然，对啊，她现在不是那个要躲在暗处活着的人了，她现在是天旭派的人，她走在这瓦严城中央大街上，应如逛自家后花园，她是地头蛇，有人背后撑腰啊！要有底气！
再不必像个瑟缩的老鼠，终日惶惶，躲躲藏藏。
直到这时，她才彻底明白有门派依仗和散修的区别。
密林在心里暗笑了一下，自嘲道，终归是因为实力底下，内心不安，才需攀附……如同藤曼，无枝可依，便无从立足，还是只能拼命寻找大树好依靠。
穿过中心城主府，继续前行，一路走到福愆镇。她再一次来到了那家酒肆。
她仪式性地抬头，仰望那楼阁，雕栏玉砌应犹在，酒客恣欢谑，不过这一回，她没看着那个弹唱的盲女伶。钟鸣鼎食，那楼里也不甘寂寞，有了新的余兴节目，一个说书先生似乎在说着什么上古神话，听客觉着不好听，嚷嚷着换一个，要听海外散修飞升上仙的故事……
密林想了想，试图回想起那女伶的模样，终究是失败了。其实她真关心那盲女伶吗，好像也未必。她只是想起了自己。她越发心里觉得空旷，不知道该作何感想。生活在底层的人，如同草芥，草芥的命运，就是随风而起，随波逐流。凡人抑或修士，其实都是一样的。
走到昊阳楼旁边那小食铺子，密林对小伙子笑了笑，大大方方报了出来，“仙豆浆，龙须面。”
小伙子看她面生却能看都不看招牌一眼就点出菜来，心里略微惊讶，又见她身着天旭的道袍，面露笑容，“您是听推荐来的吧？”不等她回答，他招呼着她请坐，“这两样确实是本店招牌，尤其是这仙豆浆，那是一直用好鼎煨着，不跑灵气儿不变味儿，镇上老少都爱喝上一口。”
密林一直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小伙子面露为难，“可是仙姑呀，这大中午的，恁热呢，豆浆发汗呐！”
密林微笑，“无妨，我肝火旺，发发汗，下下火气。”
小伙子得令，从善如流，给她娴熟料理上了，不多时就呈了上来。
清香扑鼻，汤水澄澈，面极细，肥而不腻的黄牛肉切成薄片，淋上些香果妖兽肉臊子混炒作浇头。
密林随口问道：“这里原来支摊的婶子呢？”
小伙子收拾的动作有些凝滞，随口一答，“嗨，那是我奶奶，前些天去了。”
小伙子撩起挂在脖颈上的麻布，擦了擦额上的汗，本想看看这客人吃得满不满意，冷不丁瞧见她抬手擦眼睛，心想，嚯，这仙姑还真是个火旺的，刚吃第一口汗就下来了。
……
渡鸦坡依然冷清，破败。
先前打斗那些大坑都让后续赶来收尾的天旭派修士给整理好了，和初次来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两样，到处不见人影，连乌鸦都没有，名不副实。
密林并不知道田悦在哪里，只能先赶来渡鸦坡神庙看看，这里对她应该有些特殊感情。
其实这里还真是个清爽去处，外边蝉噪得天昏地暗，让人也无端烦躁，而庙中却沁凉，一见无头木柱像，心也静了，只是再次涌起无限伤感之情。
庙小，一览无余，藏不了人。
这也难怪，想来她怎么可能还留在这个暴露的地方，这个，伤心之地呢？
独自在庙中坐了一会，密林起身往外走，却迎面碰上了一个人，对方乍见到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密林诧异道：“你一路跟着我来的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