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偌兰的注意力始终都在宣林楚这一边,见二人终于聊完了,便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随即低头看向项若兮,示意其也快些站起来。许是坐久了,双腿有些麻木,项若兮扶着柱子才勉强能站起来,见项若兮一副“病美人”的姿态,温偌兰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却碍于有项梓枫和宣林楚在场,不得不强忍着笑意为项若兮弹了弹身上的灰。
“兮若公主,温姑娘。”宣林楚走到两人跟前抱了抱拳,顺着余光他看见正慌忙给项若兮弹灰的温偌兰,不由得轻笑出声。
温偌兰听到笑声慌忙地抬头,就见到宣林楚正一脸含笑地看着她,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慌的,总之温偌兰的小脸就是红了,好在借着夜色,此刻的月光也未照进屋内,并未有人察觉她的异样。
“宣将军,不知今日宣将军和太子邀我与偌兰来此,是有何事?”项若兮扯了扯温偌兰的袖摆,示意其站到自己身侧来,却不想温偌兰悄悄将自己的袖子拉了回来,朝项若兮有模有样地行了行礼。
“既然公主和太子还有事要谈论,那偌兰就到门口等候,不打扰三位了。”
温偌兰的话让殿内的其他三人皆是一愣,尤其项若兮不知道温偌兰此举何意,刚想张口叫住温偌兰,却被项梓枫拦住了。项若兮有些不解地看向项梓枫,却见她这位哥哥眼带笑意地看着温偌兰离去的背影。宣林楚没有多言什么,只静静目送温偌兰离去,看着温偌兰的身影没入月光直到门栏边才停下来,宣林楚也终于收回了目光重重叹了口气。
“梓枫,我在你那里究竟算什么?”宣林楚低着头,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表情,亦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亦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究竟,算哪儿颗棋子?”
“林楚,我希望你不是棋子。”
“可将军府只能是棋子。”
“是,但你可以选择做哪颗棋子以及做哪方的棋子。”项若兮收回注视着温偌兰的目光,抚了抚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重新抬眸时却是以一双空洞疲倦地双眼望着宣林楚,语气冰冷到让人无法相信是从她项若兮,这个平日里最是温和的公主口中吐出来的,但听到她声音的两人却没有太多的惊奇,在这深宫中长大的人,拥有两副面孔又算得什么,纵使八面玲珑也不过是对自己对身边人的保护罢了。
“我恐怕根本没得选择哪方吧,我身上早已打上了梓枫的标记了,至于哪颗......她既已做出了选择,那我便护着她好了,这是我的宿命。”宣林楚看着温偌兰半倚在门边的背影,无力地垂眸,眼中的无奈胜过了悲凉,弃车保帅,既然温偌兰要做帅棋,那他即使是做一颗兵卒又何妨,只要能护着她便好了。
记得第一次见温偌兰时,那个软乎乎的小娃娃就那么蜷缩在他怀里,他全身僵硬不敢有分毫动作,生怕一动就将那个奶娃娃掉到地上。
“娘,她怎么这么软,感觉一碰就会化掉。”
“是呀,所以楚儿愿意永远像这样护着她吗?”
“嗯,愿意。”
“哇哇哇......”
“你别哭呀,妹妹,你......别哭呀,有我护着你的。”
“小将军,她叫温偌兰,你可以叫她兰儿。”
“可我觉得兰儿不好听,叫阿兰吧,阿兰好听。”
记忆中的自己,是笑得灿烂的,不仅仅因为那天是自己第一次见那么多人,还因为他知道自己要保护谁了。
“爹,为什么要学武呀。”
“学武,是为了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在她收到伤害的时候,你不会因为自己不懂骑马不会轻功而无法赶到她身边,也不会因为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而看着她遇险,懂了吗?”
“嗯,那楚儿要快点学会爹爹会的所以武功,和爹爹一起保护娘亲,保护百姓。”
“楚儿,你只要保护你娘亲和你未来要保护的人就好了,记住要好好保护你未来真正想保护的人,别离她太远,在她受到伤害时你无法赶到她身边,那你护再多人都是无用的。”
“爹,楚儿不懂,护的人越多不是越好吗?”
“你才三岁,以后你会懂的。”
“爹娘,我赢了,以后我可以代爹爹守护天下百姓了。”
“少爷,你传回捷报的那天老爷就被叫到宫中,就没回来了,夫人也病倒了,御医说夫人撑不过今夜了。”
“皇上为什么要爹入宫,为何要杀我爹。”
为什么?没有人知道,有人说伴君如伴虎,皇上不能容忍边疆兵权都在宣家手中,因而收回了宣将军手中的一切兵权,有人说是因为宣小将军在边关得罪了大人物,杀了宣将军是和解的条件......这些都只不过是猜测,愿意无人知,大家只知道,宣小将军的捷报传回的那日是宣老将军的死期,得归来的那日是宣夫人离世的日子。宣府,还没来得及为小将军的得胜宴宾庆贺就挂起了白帐。去哀悼的人说,宣小将军一个人跪在堂中,双目无神,丝毫看不出那时一个还未到束发之年的少年英才。
宣夫人的头七过后,宣府的大门终是打开了,出来的马车却是直奔丞相府,没有人知道在丞相府发生了什么,温府的下人说温丞相专门请宣小将军到书房,两人谈论了足足半个时辰。有人看见宣小将军进屋时是满目苍凉,出来时却意气风发。
有人说,听到宣小将军略显沙哑的声音对温丞相说,“温伯父放心,七年之后,林楚定再入温府。”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三日后,宣家新任家主宣林楚上书请求镇守边关,别了还未整顿的宣府,别了君王,别了这个生活了十三年的郢都,去了父亲守护了一生的地方,替父亲继续守下去。这一守就是五年,少年郎从十三到了十八,这个本该被全城少女所倾慕的少年,将自己一生最风华正茂的年华,都献给了边疆,献给了天下。
“兰儿。”项若兮从殿内走出,就见温偌兰正对着残月发呆,“既是如此无聊,方才何苦出来招惹蚊虫?”
“我该知道的,你们自会让我知道,有些事不适合让棋子知道,我便离开,太子下次再入兮清宫可没那么容易。至于蚊虫,我身上有香囊,蚊虫不敢近身,太子哥哥和宣林楚也定是做好了防蚊虫之策。”
“你呀,分明比我还小两岁,怎么什么事都想得到。走吧,回去了。”项若兮用食指亲点温偌兰的额头,语气挑逗脸上却尽是心疼。
“嗯,回兮清宫。”
“决定了?”月光渐渐透进殿内,殿门处反而昏暗一片,项梓枫看着已没有声响的黑暗处,淡淡地开口。
“这是你的选择了,要么别拉我进来,要么随时牺牲我护着她。”
“本宫可以拥有两颗帅棋。”项梓枫不甘心地冲宣林楚的背影喊了一声,希望他能停下。事实证明,项梓枫确实很了解宣林楚,他确实停下了,却并没有扭头看向他。
“那是你的事,太子殿下,别太贪心了。我本来可以做帅棋的。”可你却找来了她,那就请你做出选择吧。后面的话宣林楚没说,项梓枫却知道。项梓枫知道自己很贪心,可他不敢赌,他手上虽有将军府,可丞相府的立场却让他害怕,若是有一天他走错一步让温丞相的天平倒向项梓琛了,他该怎么办?宣林楚会生气,在他意料之中,他也恨自己将温偌兰牵扯进来,他也恨自己将宣林楚逼到这种地步,可若他不表态,不将温府放在将帅之境,温丞相又怎会正面支持他。
“梓枫,不必愧疚,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去做便是。”
宣林楚最后的声音是在房顶上说的,项梓枫找不到他人,但他知道是宣林楚的声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余一个不知是释怀还是无奈的笑容,以及最后的一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