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奶奶患急性心肌梗塞突然去世了。
在津城上学的唐晓芸没有能见上她最后一面,心里面也并没有多难过。
因为从小到大,奶奶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
做为长孙女的姐姐,小时候还算得上是被奶奶疼爱过,而做为次孙女的她,却从来都没有被奶奶疼爱过。
奶奶与他们并不住在一起,小时候也没有带过她,从她记事起,奶奶与她们家的关系一直就很紧张,她与奶奶的关系也一直很疏远,简直就像陌生人一样。
直到后来她长大了,忽然发现奶奶已经很老了,才觉得自己应该要对她好一点亲近一点才对,即使她再糊涂,也毕竟是自己的亲奶奶。
可是不知怎么的,只要一靠近她,唐晓芸又觉得浑身的不自在,总有一种想要赶快逃离的感觉。
因此,直到奶奶去世之前,她与奶奶之间的关系也没能变得更亲近一点。
之后,奶奶就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没有与她见面的机会了,这对于唐晓芸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永远留存在心里的遗憾。
唐晓芸家的家庭成员不算多,家庭关系也不算复杂。
在这几口人之中,如果要论影响的话,其实,对她影响最大的不是她的爸爸妈妈,而是她的姐姐。
尽管姐姐所给她的影响,并不是出自姐姐的刻意而为。
姐姐唐晓霞比她大四岁,她一直是爸爸妈妈重点培养的对象。从小学到中学,爸爸妈妈对她实行的都是严格管理严密监督的政策。
而对于唐晓芸,爸爸妈妈采取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他们对她的学习完全是放任自由,从来也不管,仿佛她的学习是好还是差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似的。
后来,姐姐复读了一个初三才考上高中,又复读一个高三才考上了一个地级中专。
而唐晓芸在学习上,则从没让父母操过心。
她从小学到中学,学习一直是名列前茅,年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
也许正是因为看见爸爸妈妈从来都只把心事放在姐姐的身上,从来都只顾着操姐姐的心,让她觉得自己在父母的心目中好像是个若有若无的人,所以就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拼命地想证明自己一点也不比姐姐差,自己也很优秀。
记得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要求写一篇游记类的作文。
唐晓芸写了一篇《游龙公山》,龙公山是平安桥镇最有名的一座山,风景非常的优美,在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作文交上去后的第二天,她就被语文老师叫到办公室。
老师很严肃地问她:“这篇作文是你自己写的吗?”
她很笃定地回答道:“是我自己写的。”
老师还是很严肃地说:“那你把它背一遍。”
她就一字不差地把她写的那篇作文在老师面前背了一遍。
老师的脸上这才露出欣慰和赞赏的笑容。
大概就是从那次以后,她写的每一篇作文几乎都成了班上的范文,语文老师每次都会拿来在同学们面前认认真真地朗读一遍。
她想她的作文之所以有了这么大的长进,应该归功于她的姐姐。
因为姐姐喜欢看课外书,尤其喜欢看小说,她总有许多许多不知从哪里借来的书,而且总是一副看得那么津津有味的样子,让唐晓芸的心里痒痒的,就忍不住也想看。
后来在她的央求之下,每一次,姐姐就都稍微地延长了那么一点还书的时间,好让她也能沾姐姐的光,很迅速地看完那些书。
多亏了姐姐,唐晓芸才在小学四年级就看完了《红楼梦》、《简爱》、《飘》、《茶花女》等中外名著,小学五年级就看完了金庸和梁羽生的所有作品。到了初中,又彻彻底底地被琼瑶、三毛等女作家的浪漫风格和清丽脱俗的语言文字所征服,而且立志也要成为像她们那样用文字书写梦想、用文字表达自我和用文字记录人生的女性。
在小学升初中的毕业统考中,唐晓芸以全镇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县城的重点中学录取了。
第一次离开家去县城上学,年纪太小,身体又一向不好,从小就是个药罐子,瘦得像根麻秆似的,风一吹就会倒。
果然,没过多久,在第三个周末放假回家的晚上,她的脚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就不能走路了,慌得妈妈给她揉了一个晚上不见好转。
第二天,父母连忙将她送到镇卫生院,在镇卫生院打了几天针,不见好转,又转到县城的医院。
在县城的医院又是一番繁琐的检查过后,接着又是打针吃药了一阵子,还是不见好转,最后转到夏城的医院。
夏城的医生诊断为骨髓炎,并且已经由急性骨髓炎发展成了慢性骨髓炎。
现在药物控制已经不理想了,那个胖胖的主治医生给出的最终治疗方案是截肢。
唐晓芸的妈妈一听差点没晕过去,她连忙跟医生说:我的女儿不能截肢,一定不能截肢,我们要转院……
她恐怕是宁愿女儿的病治不好,也不愿意女儿是个瘸子。
而唐晓芸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才第一次想到了死亡。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真的截肢的话,那我就去死。
那一年,她十二岁。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第一次认真的思考自己接下来到底是要生还是死。
她的父母没有同意医生的治疗方案,她没有截肢,第二天就出院回了家。
后来在家里,她就一直吃一些父母亲不知是哪里找来的所谓的偏方,渐渐的,她变胖了。
还由于长时间不见阳光,变得非常白。姐姐的同学来家里玩的时候,看到她白白胖胖的样子,都叫她“瓷娃娃”。
有一天,外婆来看她,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慈爱的外婆已经替她寻访到一个专门治疗这种病的老中医。
他在邻县行医,在他们那里非常出名,因为外婆村里有一个姑娘嫁到了那里,外婆通过她才了解到这个宝贵而重要的信息的。
该怎么说后面发生的事情呢?真是有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当他们找到了那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医生以后,一切就都变得非常简单了。
统共只花了十天的时间,贴了几副膏药,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医生就治好了她的病。
当那天,老医生笑着对她说小姑娘,你可以走路了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他是骗她的。
而后来拍X片的结果,也证实了老医生的说法:炎症消失,病灶消除。
她的病好了以后,父母亲并没有马上让她就去县城里接着上学,而是继续休学,在家调养身体。
一年后,考虑到住校的生活条件不好,怕她的身体还是不能够适应,父母就将她转学到镇中学,这样离家里近,就可以走读上学了。
一年没有上学,当再一次回到校园以后,她比以前更加如饥似渴地学习了。
她始终还是保持着自己在学习上的优势,还是年年都是三好学生,一直到初三毕业。
其实,在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当中,从来就没有上中专学校这一项内容。
在那个时候,她的理想是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然后再考上一所大城市里的好大学。
可是这一切都被中考之前的那个晚上给毁了。
对于她的学习,父母向来都是不重视的。
或许是以为她是不管怎么样都会考好的,就像以前的无数次考试一样;
又或许是压根就没有想到她明天还要参加一场重要的考试。
那天晚上,她的家里像平常一样来了很多人。
那些人都是他们家的常客,他们跟平常一样谈天说地,气氛异常热闹,搅得她想早点休息都休息不了。
更过分的是有一个人,在别人都走了之后,他却仍然不走,一直与她的父母亲聊天到凌晨两点钟。
虽然这个人平常也经常是这样在她家坐到凌晨才走的。
但是,这天晚上对于她来说,是个多么重要的夜晚,她的父母亲应该不是不知道的,他们怎么就不能委婉地跟那个喜欢神聊的人说一声:对不住各位,我们家的孩子明天要参加中考呢!
本来就很紧张,再加上虽然有一墙之隔却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聊天声,唐晓芸整整一夜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上午,第一场考试是语文。唐晓芸的状态很不好,整个人完全是懵的。
语文一向都是她的强项,然而就在最重要的那次考试中,她的语文却是她所有科目中考得最差的一科。
最后,她遗憾的以半分之差没有被县里最好的高中——一中录取,而是被一所省级中专学校录取了。
要知道她整个初三是多么用功的在读书,就连男生给她递纸条写情书,她都能做到置之不理,心无旁骛。
因为她知道她要的将来一定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一个的更高远更宽广的天地。
为了实现心中的梦想,她就必须努力读书,这是她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然而,一次发挥失常的考试最后让她的一切梦想都成了泡影。
当知道这个结果后,她一度失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没有说过一句话。
如果说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让她的命运就此转折的话,那么,最后这一次意外地与她心目中的那所重点高中失之交臂,则是她的人生的又一次改写。
这一切,仿佛只是命运之神无意间跟她开的一个小玩笑,却永远地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后来,在她的人生道路上一次又一次地遇到挫折的时候,她都会在内心里不断地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假如她十二岁那年不曾生过病休过学,不曾转学到镇上读书,后来也不曾在中考前失眠的话,那么她是不是就能考上那所重点高中,然后就像那几个与她一起考上重点初中,后来又考上重点高中,最后分别考上了北京上海的大学的小学同学一样,也考上一所她理想中的大学呢?假如,她当初真的能考上大学的话,走上另外一条道路,遇上不同的人,是不是就不会碰上这么多的挫折呢?
可是,人生却没有那么多的假如,既然她的命运已经在十字路口拐了弯,就没有可能再回头。
她只能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来自我安慰一番,以求自己的内心不再那么执着于那些不切实际的并不存在的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