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后来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她始终与父母反着来对着干。
父母让她填报师范学校,她就偏不填师范学校。
母亲说:女孩子,将来当老师多好啊。
她却偏说:我又不喜欢当老师!
父亲说:学医也是可以的,就填卫校吧!
她还是摇头,不接受他们的建议。
最后,她拒绝了他们所提出的所有的看起来都很合理的建议,而是固执己见地填了他们最不希望她填的、他们认为最不好最不适合她的学校,其实也是她自己最不喜欢的学校——一所工业学校,而完全与她从小就树立的学文科考文科专业的大学,将来做一名文字工作者的理想背道而驰。
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心里是很清楚的,她就是想气一气她的父母。
这一段时间,她一直在跟他们怄气。
她的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没有发作出来。
她觉得,做为父母,即使女儿不说出来,他们也应该明白,自己的女儿想要的是什么。
她无非就是想要他们能帮她实现上重点高中的愿望,毕竟只差半分而已,要是别人的父母早就那样去做了,要是姐姐能有这样的成绩,他们也会无怨无悔地去做了,为什么到了她这儿,就偏偏不行了呢?
况且这样的后果也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如果按照平时的成绩,她考上一中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除非,他们根本就不希望她上高中考大学,因为那样对于他们来说,就意味着要多花很多的钱,他们还要再多养她好几年,那样是必会给他们增加很大的负担。
多年以后,她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事实上就是这样的。以父亲一个人的工资供养他们三个孩子读书,确实是很困难的。可在当时,唐晓芸却一点也没有想到过这些,她幼稚而冲动的大脑里,就只顾着想着自己的未来,而没有考虑到家庭的实际情况。
她没有注意到,这时的父亲已经早就没有了年轻时的英气了。
他的两鬓已经冒出了根根的银丝,一张瘦削而铁青的脸上,两只大而无神的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显得十分的疲惫。
这些年,他在仕途上一再受挫,事业几乎陷入了停滞状态。
早年,由于他的年轻有为,凭借突出的工作业绩,被上级组织从大队书记的位置上提拔到了乡政府办公室。
后来撤乡设镇,就在他正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他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大麻烦,从而打乱了他的工作步伐,防碍了他的事业发展,阻挡了他的升迁之路。
这个麻烦便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在这个时候,突然变得疯疯癫癫疑神疑鬼起来,总认为有人要害她,而且她认为要害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大儿子和大儿媳。
于是,她跑到镇政府的大门口拦路喊冤,见人就说她的大儿子大儿媳对她不好要加害于她。
第一次见一个老妇人如此凄惨的样子,镇领导极度重视,专门找她控诉的对象——她的儿子儿媳谈话,还派专人负责调查,上门了解情况。
最后,当负责上门调查的工作人员向领导汇报了他们了解到的真实情况的时候,领导连连摆头说了一句:这才真是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啊,之后便不再过问此事了。
可是让这位领导和政府大院的其它工作人员头疼的是,这只是个开头,在往后的日子,他们便会经常看到这个身穿一身很旧的黑布衣服的老太婆,坐在镇政府的大门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自己的冤情。
在开始之初,有一些不了解情况的人们对她都是非常的同情,但后来在了解了情况后,便又都觉得她有些讨厌了。
就因为她的这一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使她成了十里八乡最出名的人。
唐晓芸的父母以及他们全家人都曾经因为这件事,很长时间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因为这件事,父亲的工作虽然不致于丢掉,职务也没有被撤,但终究还是受了很大的影响。
他从此失去了升迁的机会,他的仕途之路到此为止,终结于此。
他的母亲一手将他推上了仕途,又亲手终结了他的仕途。
她既是他的缔造者,也是他的终结者。
唐晓芸不清楚她的父亲恨不恨她的奶奶。以前,她觉得他应该是恨她的。
但是,在后来看到父亲对奶奶始终如一的态度之后,她又觉得他是不恨她的。
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一丝怨恨的神情。
她在他脸上看到的只有无奈。
就在那个时候,父亲一下子苍老了好多,他在面对胡搅蛮缠的奶奶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大人在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如今,虽然说奶奶已经去逝多年,但是父亲似乎仍然没有从失去母亲的哀伤中缓过神来,与其说那是一种哀伤,不如说那是一种失落。
他的母亲长期以来对他的控制以及对他施加的影响,已经深深地溶入他的血液,刻入了他的骨髓,并不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
母亲在无形之中,无时无刻地影响着他桎梏着他的,无论是在生前还是死后。
唐晓芸已经惊奇地发现,他现在似乎变得像他的母亲一样固执、自私而冷漠。
因为现在,除了他自己,他对谁都表现得毫不关心。
以前的那个善良正直热情好客乐于帮助别人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活脱脱的他母亲的复制品。
他最终变成了和他母亲一样的人,活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再看看妈妈,唐晓芸觉得她再也不像年轻时那样能说会道事事都显得精明强干了,而是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毫无见识的老妇人,至少是在面对儿女的事情上。
因此,唐晓芸便觉得也没有什么好跟父母说的,因为她觉得即使是说了,他们也不一定会理解,即使是理解了,也不一定能帮她。
索兴还不如不说,这样还省去了他们问东问西的麻烦。
在家里大睡了两天后,唐晓芸觉得不能再睡下去了,即使爸爸妈妈都闭口不问,她自己也觉得不好交待,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去了安阳县城,她想还是先去姐姐那里散散心吧。
姐姐唐晓霞三年前中专毕业后,父母又是托熟人又是找关系,经过一番努力,最后终于把她安排在县城里的一家国营单位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是工作却是相当的轻松。
姐妹俩已经有许久没有见面了,这一次相见显得格外的亲热。
关于自己目前的状况,唐晓芸觉得在父母面前可以不必细说,但是在姐姐面前,她却觉得可以不必隐瞒太多。
唐晓霞在了解了妹妹目前已失业的情况之后,不免为妹妹目前的处境和将来的前途而感到担忧。
当然,担忧归担忧,而妹妹以前没有时间和机会上县城来玩,这次好不容易有时间有机会来了,该带她去玩的地方,还是要带她去玩一玩的,顺便也散散心。
于是,趁着周末,唐晓霞就带了妹妹唐晓芸去县城里风景最漂亮也是城里最好玩的地方——安阳中心公园游玩。
正值暮春时节,公园里一派草木丰茂绿树成荫花团锦簇的景象。远远望去,不管是那笔直宽阔的园区主干道,还是那曲径通幽的羊肠小道,都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游逛,好不热闹。
毕竟在那个时候,偌大的安阳县城也只有这一个中心公园好玩。
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以及醉人的花香,姐妹俩的心情顿时开朗了很多。
果然,大自然是有魔力的,无论如何,它总能有办法让你晦暗的的心情好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唐晓芸就养成了一个习惯。
那就是无论是在开心的时候,还是在不开心的时候,也无论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她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郝剑,总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她想的最多就是:他现在在干什么?他会想我吗?以及他现在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
就在唐晓芸的心里带着一丝甜蜜同时又有点隐隐作痛的忧伤,想着她的心上人的时候,命运女神又突然降临,跟她开了一个小玩笑。
正是这个小玩笑让她们碰到了一个人,就是这个人开启了她之后的一段跌宕起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