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新至,万物盛极,晴空万里,骄阳似火。
秦淮河东,东西相望的长乐街上行人如织,一片繁忙。
在那街的尽头,往北一转,僻静之中,豁然现出一大片绿油油的草茵。十丈开外,是一处宽大的府门,门口两只一人来高的石狮子威然挺立,古旧的牌匾上“严府”两个字已历百年,大气之中透露出几分沧桑之厚重。
这里是严家的府邸,正是严戏游他们家。
“哇!”
“当真是阔啊!”
“不亏是江南严家!”
“严大公子不地道啊,现在才请我们来参观。”
一众人都是感叹不已,说不出的艳羡。谁能想到,在这闹市尽头,忽然开出这么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各位,请!”严戏游躬身一邀,卓远一行跟着踏进了大门。
进得府中,才知内里之宽阔、精致实是前所未见。亭台楼榭,假山鱼池,玉树花团,应接不暇,看得一众人不免唏嘘慨叹。
管家在前引路,严戏游只陪着一众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进得一处厅堂,安排各人纷纷坐下,府丁早上了茶水点心。严戏游道一声后,往内里去了。
一众人经过这十多天的相处,早已熟络,彼此间戏耍打闹无时不在,此时却都规规整整,倒显得有几分拘谨。
想来在这富贵之家,各式条陈之中自然流露出一份庄严、沉稳之感,居中之人免不了生出敬畏之心。
几人之间,虽是兴奋,却也只是随意轻聊几句。
不多时,严戏游兴冲冲回来,领着一众人,穿过后堂,往前而去,众人只跟着他走,沿途各式别致景物自不必多言。
行不多时,只见一处方方正正的小楼,左右五丈之宽,四周尽是一片竹林,那竹子的枝干呈紫褐色,在清风中兀自摇曳,好生安逸。
小楼门上手书“紫竹轩”三字,那小篆字式要不是余卷轻轻道出,卓远这些人哪里识得?
不过再看看这周围一大片紫竹,想来并不是余卷信口胡诌的,都对他竖起了大拇哥。
“爹,这几位是我九正堂的同学,这次到此游玩,正好过来拜望。”严戏游一脸严肃。
卓远一行只觉尴尬不已,他们哪里想到是要来见他家中长辈,两手什么也没准备,空空而来。还好今早出门每人都换了一套新的行头,不然这种场合倒显得对主人家不尊重了。
“哦,都是游儿的同学啊,快快请坐!”
众人只见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慈眉善目,宽额白面,端耳薄唇,下颌上一束微白的山羊胡,体态清宜,却不似一般体胖肚圆之流。
卓远一行在厅中坐定,才发现这是一处雅致的书房。
“前几日听得几位到得江宁游玩,游儿幸得作陪,不知几位可是尽兴?”他面带笑意,语速轻缓,听者如沐春风。
“感谢伯父挂怀。江宁秀美之地,秦淮十里河欢,小可一行得戏游精心关照,赏玩得极是畅怀。”说话的正是迟御,他是医道世家,算得大户人家,这一番说辞倒谦逊知礼。
“极是畅怀!极是畅怀!”众人随声附和。
“那便好,那便好!”他和颜悦色,继而说到。
“我这孩儿自小管得太严,没怎么出过远门,交际的朋友不多。这次有幸入得九正堂,结识几位才俊,真是一件幸事。他自小受我娇惯,养成不少坏的脾性,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正于他。”严青山眼神真挚地一一看过众人,最后目光停在了严戏游身上。
“各位兄弟,以后请多多关照!”严戏游会意,赶忙起身举茶示意。
“哪里,哪里!”众人皆是起身还礼。
严青山招呼众人坐下,一桌人不自觉谈起了此次游玩所见所闻。他因为忙于打理家族生意,很少外出游玩,也好久没有这么与一群年轻人交流,此时听到他们口中各种新奇事物,也是颇有感概,两相之间全无束缚芥蒂,谈论甚是欢愉。那严戏游堂堂少爷,此时竟沦为跑堂沏茶送水之人了。
卓远不是健谈之人,见余卷、余策、迟御、怀天禄等与严青山相谈甚是投机,与主人知会一声,便与阮北上、祝炎两人在书房自由参观。
只见这书房藏书甚多,各式玉器古玩分置展柜、架台,书法字画点缀其中,看得三人暗自感叹。
卓远看到西边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一片竹林苍翠如海,一处民居隐乎其中,透露出一股恬静舒适之感。画幅左下角题诗一首:
柳随风摆花漂泊,华佗难医天下过。
一曲未尽半生缘,浮世如意有几多?
落笔之人留名青竹,这字体与其他书法作品比起来稀松平常,甚至有些恣意、散漫,卓远有些好奇,依着严青山的身份,怎会在书房显著位置挂这么一幅字画?
不知不觉已近午时,管家敲门进来提醒用饭,顺势在严青山耳边轻言了几句,但见严青山轻轻皱了下眉头,转而笑着邀请一众人上客厅进餐。
饭桌上,卓远一行见过了严戏游的母亲,还有他的妹妹严姝。两位女子端庄典雅,尽显大方之态。一席酒菜吃得宾主尽兴。
饭毕,严戏游引一众人到后园凉亭散步,严姝一并跟着。
卓远之前听严戏游提起过,他兄妹两人无话不谈,感情一直很好。今日可能是碍于众人,那严殊竟一人默默走在后头,显得有几分闷闷不乐。严戏游粗枝大叶,只顾着领着一众,不无自豪地介绍着他家里的各式建筑、植物、虫鱼,众人眼睛已看不及,哪里还听得他的这些,嘴上却是不自觉地连连称道“是!是!极是!”。
一群人在这凉亭信步游走,突然见迟御脸色一变,忙冲向不远处的一处坡地。
众人满是疑惑,他一贯稳重守礼,怎会突然如此唐突?向那坡地望去,但见那里一片灌木生得郁郁葱葱,迎风飘来一阵浅浅清香,也看不出什么稀奇。只是看他举止有反常态,遂纷纷跟着他往那坡地走去。
卓远自小在山林中长大,打猎、采药之事习以为常,鼻子自是敏锐。他闻着这香味,感觉似曾闻过,却一时想不起在哪了。
这时严戏游走过来,一手搭在他的肩上,招呼他赶紧跟上众人。
对了!他突然想起,当天在九正堂入学之时,他在严戏游身上闻到过这种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