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夏至,初阳抬头,西湖之上千里烟波,浩渺如梦。
北岸湖滨的十亩荷叶之中,荷花竞相开得正艳。
岸边不远,方圆数百米之间,丽宇高阁延绵错落,简洁却不失精致,大气而不显奢华。
南边临湖的一处巨大牌坊上,三个楷体的金漆大字令人瞩目——九正堂。
“阿宝,走快些,咱们得第一个赶到。我倒要瞧瞧,这陆家的小妮子究竟是个什么仙女!”
卓远侧过头,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人摇着扇子信步而来。他的身后,一位矮胖的小厮身上背着一个大行囊,两手各拎着一个大木箱,满脸是汗,气喘如牛。
“兄弟,来得够早啊!”那年轻人走近站定,一手接过小厮递过的水壶,大喝了几口水。
“你也是。”卓远简单地回了一句。
“我是想早点来,然后就能早点走,不然这大热天的谁他娘乐意起这么早!”他显得有些气愤,不停地摇着扇子。那小厮不知什么时候也掏出了一把扇子,两把扇子对着他左右齐扇。
卓远看着他的样子,估计是哪个富人家的少爷,权把到这里入学当做消遣,遂对他的话也不多搭理。
“兄弟,你今年多大了?家是哪里的?”年轻人望了一眼那紧闭着的朱红大门,手里扇子扑哧不停,回头望着卓远问到。
“十八,家在南境棠棣镇。”卓远说着话往后微微挪了两步,这年轻人身上飘来一股清香味,他有些受不了。
“哟,那你这还有点远呢!这么远跑来不会也是为了看美人吧?”他看着卓远略显英气的脸,笑着说。
卓远一时语塞,他心里有鬼。
“少爷,你不要总觉得别人跟你一样,只记得看美女。这里是九正堂,你别忘记了出门时你怎么跟老爷保证的!”小厮一脸不屑地说到。
“哎,哎,哎,阿宝,你说话可得负责任。什么叫我只记得看美女?我还记得吃饭、睡觉、上茅房,还记得你叫该死的阿宝。你倒是说说看,少爷我出门时都说了啥,看我能不能记得?”他收起扇子,对着小厮的宽额头一阵敲打。
那小厮赶忙躲闪,用手护着额头,边跑边嚷“老爷说得没错,少爷你就是借求学的由头逃出来,这样一人在外就没人管得着你,然后就能到处沾花惹草。”
“你这个该死的阿宝,你说话怎么那么不靠谱?我现在是一个人吗?难道你是头猪?少爷我为了你,这一路上多花了多少银子,你不清楚?还有,什么叫少爷我沾花惹草,明明那些个美人都是主动送抱,你可是都瞧见的。喂!站住别动!少爷我现在就来沾一下你这朵花儿!”年轻人追着小厮,两人渐渐跑远了。
卓远轻轻一笑,沾花惹草吗?
他想起了昨天傍晚时湖边那一抹醉人的晚霞。
他小时候只上了几年私塾,没有读太多书。他原来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都把好看的女子比作是花?牡丹、玫瑰、月季、茉莉、百合……
花他识得多,可是人见得不多,女人见得又少些,漂亮的女人更不必说。
直到昨天晚上,他觉得女人如花这个比如很恰当。
这有千百朵出水芙蓉,她最清新。
他来九正堂不为沾花惹草,可他确实还想见到那个芙蓉一般的女子,很想见到。
门前人越聚越多,不到半个时辰,湖边的大门前竟已嘈杂拥挤,来人怕不下千人之多。
九正堂的招牌果然响亮!
卓远从八仙台了解到,今年已是九正堂第三次招收生员了,五年一届,最早的一次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了。因为首次贴榜,很多普通的民众,尤其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苦人们并不知晓,所以报名的人只有一百多人,结果这一百多人十之八九都被选为正式学员。五年后他们中好些人都受推荐,分赴各处,或在一县之地任得一官半职,或入得军中成为尉官、参谋之类,更有优秀者留在京城为官。那最不济者也因学得一两式傍身的技能,出去也能轻松谋个正经差事,糊口养家自不必说。大多数人凭着五年之功,也是改变了命运。
世上的事纵然千难万险,可跟改变命运比起来又算得什么?何人不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所以到了第二次贴榜,这九正堂门前已是人满为患。可是选为正式学员的人数只略微增加了一些,十人中通过者不到三人。饶是如此,民众依然热情高涨,心向往之。
卓远望着周围这些兴奋的脸庞,他们中好些跟自己年龄相仿,但也有好多看来已是成家之人。有些衣着光鲜亮丽,多数如他一般穿着普通,还有些衣衫褴褛,更有的甚至衣不蔽体,他们很可能是靠着乞讨生存的孤儿。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年山里着了大火,几百亩的山林烧了个精光,房子也没保全,幸好家里人都没出事。可是这对靠山吃山的家庭来说,近乎是灭顶的打击。那一年阿爹、阿婆一身衣服穿了整整一年,破烂不堪了也没得换,他也是。直到后来靠着卖羊的钱,他们才买了新的衣物。
如果有得选,他宁愿回到过去穿一辈子的破衣烂鞋,只要换得阿爹、阿婆在身边。
如今他成了孤儿。
他看着那些兴奋的脸,竟感觉到了一丝家的气息。
“咔—”那朱红的大门由中间往两侧缓缓大开。
所有的人目光尽数往那门中望去。
“进咯!进咯!”
“九正堂,我来啦!”
“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等了五年了!”
“我要考第一,进甲等班!”
人群中各种呼喊,有给自己打气的,有感慨时光艰难的,还有默默垂泪的,还有—
“小子,慢点走行不行,没看到兄弟我这还俩箱子呢!”
“阿宝,背囊赶紧捡起来,你看这踩的都是脚印。”
“喂,长眼了没?这一大活人站着呢!”
“阿宝,还有两个箱子你赶紧拎上。看看你,让你别来,偏不听我的话,这下够受了吧!”
“你以为我乐意啊,不是你说要把人整潇洒点,哪里需要带这么多东西?不是你非要来,老爷能让我跟着来吗?”
小厮跟在年轻人身后,拎着两个箱子,背个大包裹,匆匆的人流挤得他左晃右摇。不经意被个大个子一撞,脚下立马失衡,眼瞧着就要倒在地上。
“留神!”一只大手稳稳地从后面撑住了他。
小厮一回头,见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黑方脸,浓眉,阔眼,看年纪该有三十岁了。
“没事吧,小兄弟!”汉子问到。
“谢谢啊,没事。”小厮说着准备拎起箱子,往前追赶。
“我来!”汉子接过两个箱子,一手一个夹在腋下,大步向前,竟丝毫不费力。
小厮望着汉子,心里甚是惊讶。
他虽然个子小,可自幼干惯了力气活,也有些许力气。这两个箱子加起来得有一百多斤,光拎起来已然费力,那汉子仅手臂轻轻夹在双肋下就能轻松往前,当真是了不起。
卓远随着人群往门内走,他注意到有几位男子很奇怪。一位男子背着把精致的剑,一位男子双手拿着一把大铁锤,一位男子身挎个药箱,一位男子骑着匹高头大马,还有两位男子脸容竟生得一模一样。
很快,他们在教员的引导下进行了登记,分配了住所。
卓远惊奇地发现,他居然和这几个怪人分配到了同一住处。
“哎,兄弟,咱又见面了啊!你好,你好,我叫严戏游!”
卓远一抬头,正是早上门口闲聊的那位少年。
严戏游,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哦,原来就是他啊!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人哎,兄弟们,咱们有七个人,以后就叫七人众,如何?”严戏游咋咋呼呼地大喊。
“干嘛要叫七人众?”那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人同时回头问到。
严戏游猛一看到这两人同时张口,还以为中间隔了一面镜子,忙伸出手往中间晃了两晃。
“废话,我们是七个人,当然是七人众。要是六个人的话,就只能叫六人众了。”
话音刚落,七个人齐齐向他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