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二七九年七月十四,玄元二皇子李炎保送金酾天妃的卤薄大驾在刚刚踏入厉山陵寝时,四皇子李度随其麾下三千将士突然出现,当场将李炎身边留守的百余人马团团包围。二皇子李炎十分镇定,即使被如此活擒仍是并不畏惧。这时突然成千上万的士兵从各个小山头涌现,身着李炎军队服,大声呼喝着李炎的军号。转瞬间,更大的包围圈将李度和李炎团团围住。
夜幕沉的仿若能在下一刻滴出墨汁来,浓浓的月色下,低谷树林一片火红,成千上万的兵马将这个小谷围的滴水不漏。
李炎一身兵戎,面容在火把的照耀下甚是阴狠,斜起嘴角牵出一丝讥讽:“李度,我的好四弟,围剿反被剿,设瓮反被瓮。你现在感觉如何?”
李度高坐于战马上与之遥遥相对,抬眼扫视了山峦上的人影,面色阴沉了下来:“李炎,你若是现在罢手,我可以饶你一命。”
“哈哈哈,笑话!”李炎的笑容在火光之下甚是狰狞,下一刻突然收势,连声音都因兴奋而变得尖锐:“黄雀在后呢李度!让我收手?那么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一句话将李度噎在原处,在静夜里眯起眼睛,雕塑般凝固不动。
李炎见状又是一阵大笑:“你口口声声让我收手,你不好好守着你的穆西原,跑来厉山干什么?你若不是为了除掉我,跑来厉山干什么?!”语毕,眼神瞬间笼上一层怨怼:“我若是有路可退,我跑来厉山干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想我死,老爷子也想我死!我偏要让你们一个个全死在我前面!”
李度低下头来,不能再容忍他继续发疯语无伦次的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只怕今晚所有将士都要死在他口无遮拦的怨怼,皇室的颜面中。
只听一声清凛的厉喝:“拔——刀!”
上万把刀“噌”的同时出鞘,在火把之下打着红晃,反射着静月的明辉,喊杀声瞬时铺天盖地……
李炎打马后退至安全区,手指缓缓摸向自己腰际的刀柄……
“李炎!”李度高声呼喝:“你还不收手?”
“收手?”李炎好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一般大笑着:“我为什么收手?过了今夜,我就是一皇之君!你意图弑君谋位,朕杀你乃是天经地义!”
腰际的战刀刷的一声噔时出鞘,李炎直挺的坐于马上。双目轻眯,高高的抬起下颌,唇角眉梢尽是道不明的大大满足,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发出极轻的一声。
“朕,乃是天命所归。”
轻风拂面,黑暗中李炎的铁甲反着战刀森寒的冷光,眼神冰冷嗜血,突的一把将战刀高举过头,气势如火高声喝道:“李代!朕的定国大司马!朕的穆西候!到你护驾斩杀乱臣贼子的时候了!”
震天的杀声在这一声高高回荡的呼喝之下瞬时响起,山蛮上的星星火把立时向谷中俯冲而来,无数把战刀如水流一般打着晃从山上倾泄而下,势不可挡。
李度怔怔的望着那燎原之势缓缓的闭上了双目。
而遥远的玄元帝都,那座巨大的皇城宫殿,亦是一片火海通明。
七月十四这一夜,如同坚固的刀锋一般,在历史的表盘上狠狠的划上了一道不可抹平的印记。这一夜,成千上万的铁蹄无情狠决的踏入了这座巨大的金宫。主军高达上万,从西郊起军一路大张旗鼓在官道上驰骋拔扈。等到宫中有所防范的时候,四面八方赶来的散军突然而至在各个宫门杀戮纵火,骁骑营和禁卫军只得分散兵力四处平定****,等到驻守帝都的将军领兵赶到的时候,那从西郊而发的上万军马已经由西直门直冲而入。从上空俯视,那见首不见尾的长长军队犹如灵蛇,熟知路线,蜿蜒前行直达圣乾宫。
年轻的禁卫军统领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点燃烽火,双目已经呆滞。嘶喊与烈火的炙燃的声音,宫钟与铁蹄的声音震得他两耳欲聋,手中举起的火把噼啪作响,火油啪啪的滴落在他年轻的手背上。不出一会,整只手便已被水泡覆满,皮肤被损的通亮,在红光之下甚是阴森。
这支军队,早已部署好一切。从西直门踏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那蜿蜒的走向,那毫无犹疑的行军宛若行兵在无人的高原平地,一路势无可挡,几乎各个宫门都为其大敞。
就像……就像大敞宫门等待它的君主一般,那么忠诚。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烽火台前,到处都是打晃的刀光,士兵四下流窜,不知道多少人从他身边逃过,一下又一下的撞着他的铁甲。
“父皇,你可都听到了?”
昭孝帝高坐在龙椅之上,墨发金冠,垂视着殿中妖娆的媚骨男子:“你早知今日之事,是吧?”
李末轻轻煽动了一下那漆黑的睫毛,悄然一笑,宛如绽开的妖冶芙蓉:“儿臣以为,父皇是知道的。”
“父皇身在皇宫,连厉山的战事都可预知,”李末又是颤身一笑:“这近在眼前的事,让儿臣怎会想到父皇漏算了呢?”
龙椅上的男人缓缓的看向紧闭的殿门,神色依旧威凛高高的让人不敢逼视。外面高燃的火把将整个殿内的窗纸映得火红,成千上万的兵马在外面疯狂叫嚣,仿若无将之军,毫无军纪疯狂嘶喊。
一波又一波的声浪震得红漆殿门发出短促的哑声,李末转身面向殿门,背对着龙椅上的男人声音无比柔和:“父皇,再不拟旨,外面那些人可就按捺不住了。”
“李末。”沉沉的声音从后方低哑的响起,在这空旷的大殿内低低的荡了一个来回:“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你铲平道路!”
又一波的声浪涌了上来,殿内的烛光突的一跳。
许久后,李末淡淡的说道:“为我?真是可笑,父皇原来这么会说笑话。早年立李缪太子,他为何而反你?李缪反你不成,金贵妃为何而反你?金贵妃反你也不成,为何李炎反你?”不等那人回答,李末面对着那腥红的木门轻抬起额头,逆光之下无法辩其表情,又是极淡的声音:“从没想过要反的李度,常年为了你而平息政局,为何今日他要在厉山反了?”
那暗紫色的暗绣蟒袍轻轻的一抖,媚声一笑:“为何就连一向无功无过平庸的李代,今日也反了?”
“父皇。”李末缓缓的转过身背门而立,娇柔的笑意荡在俊美妖冶的面上:“若我没有早前退出这政局,你说,我今日会不会也反了?”
门外的声势越发的张狂,仿佛下一刻便要冲杀进来,整个殿内即使只有一只幽燃的烛火此刻也是灯火通明,炙热的烈火透过窗将整个殿内的金漆映成一团腥红,低沉的声音从殿上重重的压下。
“常喜。”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殿后响起,下一刻常喜那白到恐怖的脸庞在暗处突的出现,暗红的嘴唇更加映衬出此人的阴态。
“皇上,奴才在。”
龙椅上的男人神情冷俊的慢慢立起:“让偏殿的朝臣都进来,朕有事要宣。”
朗月星辉,今日的明月圆满盛金,南风拂面让人备感凉爽。此时帝都城郊十里坡上一队人马整齐有素极为安静的列阵在前,队首的正中央打远看去是一个娇俏的小公子,年纪很是稚嫩,一张白皙的小脸在月色下很是俊俏。
单陌面色沉寂双目凝视着远处皇城的一片红火,眼神越收越紧,仿佛那嘶杀的声音就响在耳际,眼底跳动的火焰一触即发。那名单上的人名果然不出她所料,宋笛很有效率的在那些人名上查出了一条线路来,李炎啊李炎,你果然按捺不住了。
一旁的十一银甲着身,腰际的刀伤并未让他退居二线疗养,只在赤字营进行了上药和包扎,便又坚持跟随着单陌一路风马不停的赶回帝都。他们这些人,各个身着李炎的军甲,因为现在帝都已经很不安全,几乎四处都是李炎的人马,他们这般穿着,也方便行事。
“姑娘,我们再不冲进皇宫,就晚了。”
少女眉心轻蹙,望着那皇宫的烽火,沉声道:“差不多是时候了。十一,听好了。让将士们分成散队,朝中但凡家在帝都有妻儿的学士,以及尚书局的六个尚书大人,包括即将告老归田的廉老将军,丞相,提督,让弟兄们把他们的家眷都给我活捉!”
那远处的战火,在她犀利的双眸里噌噌的跳动。如若那****不是抱着赴死的心也要冲出帝都,如若不是那般幸运的遇上白歌,她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看他们斗法么?昭孝,李炎,我取不了你们的命,你们也休想活得痛快!
十一听闻少女的话面色大变,单陌出口而出的这话让他震惊当场。心下噔时对这个十几岁的少女升起一股恐惧之感,十一望着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多了一层含意。
口中迟疑的说道:“姑娘……他们都是无关的人啊……”
单陌一声冷哼打断了十一:“当年血洗太师府的时候,我不也是无关的人么?”
“可是……”
“可是什么?他们的妻儿若是出了问题,定会举兵联手造反是么?”少女目视前方,眼神极是冰冷:“玄元大乱,是么?”
“……”
“一个将自己三个儿子引到厉山进行剿杀的人,有什么资格当这个皇帝?”少女的双目在月色下又低沉了半分:“与他的残忍相比,我动一动这些无关的妇孺又算得了什么?”
十一不再言语,胸口上却仿若压上了一块石头,让他心惊的同时又有些透不过气。两年前,舒兰差点取了她的命,姑娘都能放舒兰而去。可是为什么今天他才突然发现,姑娘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连那些妇孺都能痛下杀手?
兵力很快的分散开来,在十一的一声令下数支精锐人马迅速的驰向皇城,这些南宫祖的兵士却人人身着李炎军士的铠甲,杀怒之息呼啸着滚滚而去。
单陌带领着百余名人马跟随其后,眼底的愤怒随着火势的接近而越发升腾。
昭孝,李缪当年反你,杀他天经地义。如今李炎借保驾皇陵不在京的机会,调谴人马来朝逼宫,他眼下要反你,自是应杀。
可是李度和李代一路风尘刀锋行走跨国的将李炎擒制,他们二人如此的捍卫着你的政权,你又是如何的将心思转到将兵力调谴至厉元关做那只在后黄雀的?
可笑的是,李炎还未有任何动作,就已经被你派去厉山那个死地等着你来剿杀了。厉山?皇陵?选厉山当你们皇家的坟茔真是当之无愧!你的三个儿子几乎就要全部命丧在此地了!
因急驰而让迎面的风势变得猛烈,少女双目赤红,一颗心愤怒的几乎就要冲跳出来。
李墨……李墨……
那病白的皮肤,那纤瘦的单薄身躯,那个视皇权如粪土的男子。昭孝,我真想亲口问问你,这个从来都不会危害到你皇位的儿子,你手中的荆条在面对那柔弱稚嫩的脊背时,是怎样挥下去的……
你是不是要你所有的儿子都死光死绝?
单陌不禁开始怀疑,他那缠绵床塌的病躯,究竟是李墨自身为了存活而自残,还是那个皇帝老儿亲力亲为所造!
还有那竹架后的丑陋秘室,那旧白的布单……
让这一切,统统下台吧!
为了你的皇位,你如此疯狂。那么从此日起,你就准备迎接什么是真正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