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续而讨论了一些边塞的情况,对于单陌来说就是无关痛痒的话题了。
由于今日被皇帝召见,下午的校场就是不必去了。还以为会在这里呆上不少的时间,单陌本打算耗上一下午也要把圈子绕到将戎城北地封李墨这个事情给绕到手,结果李度自己讲了出来,顺利的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兴许是几年来做过的多种打算结果却总是大相径庭,以至于如今做起事来总是抱着必会一波三折的心态,
“今日就先到这里,”李度持起茶盏抿了一口润了润喉,随口问道:“陪戎校尉这个官你也别做了,准备一下升职吧。”
单陌连连推辞:“还是不要了,皇上,现在这个官阶较小,事情也少。为皇上做些什么也更方便些,会少许多人的关注和耳目。若是升职引来他人的注意,就不好了。”
“但是以你现在的官阶年俸不仅很低,在帝都几乎逢官便要行礼数,岂不是受委屈?”
“不碍事的皇上,在校场我也顺手了,换个职位怕是落不到这么清闲,还要和高官打交道,跃儿自问实在是应付不来。”
李度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悦:“跃儿,去将学堂做先生如何?”
单陌一听此言,噔时面如土色。
将学堂,在那里做先生是比现代的军师更为高官。不仅要传授学生兵器和战事的理论知识,更要在已经那些已经有底子的学生面前讲实际灵活的运用和一些计谋。
可以说是就像她曾经受过的特训一样。有一点不同,将学堂的学生每一个人不仅要拥有特工的本事,还要有领兵策划战役的能力。
就是说,要让她换个位置,从学生一步升为教师。
其实以她的一身本事加上头脑里无数个战役资料足够她在这里当一辈子的教师而且能够保证每一批学生学到的东西都是新鲜的。但将学堂这个地方实在让她不敢涉足,她更是不敢去想李度为什么会认为她有那么大的本事。
“皇上,跃儿……实在是不敢当!皇上能如此看重跃儿一介女子,就算跃儿再是感恩,这将学堂的先生也是当不得的。跃儿无才无德……”
“跃儿,”李度出声打断,在屋中踱了几步,转身道:“你的本事,我未必清楚了解。但我始终相信,绝不止是你所露出来的这些。”
“皇上有所不知,跃儿一直以来不过都是一些小伎俩,大的环节也全都是在阿祖的提点之下才会有所行动,皇上看得起跃儿,但跃儿实在没那个本事。”
李度不再接话,怔着眼睛垂视着面前这个垂首的少女,久久不发一语。
“南宫跃,”男人的声音从头顶压了下来:“你退下罢。”
此言一出,单陌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推搪的过于明显,然而此刻心情突然莫名的慌乱,实在不想再多呆下去,也顾不上刚才会否造成言多必失,匆匆忙忙的行过了礼便退了出去。
转身出门时一个孩童莽撞的跑了进来,挥着脏兮兮的小手,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呼喊着父皇。
单陌心神不定,被这孩子撞了个满怀,孩子冲劲奇大,她竟然差一点被扑倒,连忙伸手将孩童扶住。
“父皇父皇!孩儿不喜欢先生,孩儿不要学了!”
李度眉头皱起,厉喝道:“宥童!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就这么乱跑,一点礼数都不懂!”这话听来严苛,但那字理行间透出的情绪看似说教,却有着无尽的宠溺。
单陌轻轻一笑蹲了下来,看着孩子一脸委屈失落的眉眼,安慰道:“殿下是不是想找父皇陪你玩?”
孩子垂下几乎就要哭出来的眼睑,沉沉的点了点头。
“那殿下为什么不喜欢先生呢?”
“先生太老了,还有……”孩子说到这里,偷偷斜眼看了看他的父皇,小声嘟囔道:“先生不好看,不漂亮……”
“胡闹!”李度气愤的大袖一挥,唤来宫侍,将小皇子带了下去。
“皇上,”单陌躬身道:“既然殿下不喜欢那个先生,还是换一个的好。若是强行让殿下向他不喜欢的人去学习,会适得其反的。”
李度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退下罢。”
走在回程的路上,少女却一路愁眉莫展。
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摸腰际,立即将走在前面带路的内侍唤起:“公公,我落了东西在皇上的书房了,能返回取么?”
内侍转过身来,轻轻一笑:“兴许是刚才小殿下冲撞到您时掉下的,校尉现在再返回不大好,毕竟皇上已经召见完毕。不如这样,奴才代您走这一趟,校尉在此等候便是。”
单陌抱歉的陪着笑脸,不好意思道:“如此,便有劳了。”
待内侍向着来路返回的时候,树荫下的少女突然沮丧了起来,眼神四下飘散着打量着这个她来过数次却从没有机会看个仔细的皇宫。
天空瓦蓝,隔着树叶的缝隙打下来的阳光也是极为透彻,一道道的光束平行在半空中,映衬着这个皇家园林景致更为优美。
可是为什么这样如天堂一般的地方,集天下万物之精华所在的皇城,那么的令人心骇?为什么这里哺育出的,尽是些如同洪水猛兽一般险恶之人?
有些颓败的垂下头,衣衫上却依稀可见一个黑呼呼的小手掌印。单陌抿了抿唇,想到李度的孩子宥童,一股悲凉涌起。也许曾几何时,这些有着深不见底的城府的皇族们,也是像那个孩子一样有过童真的。
一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那水竹苑的江面小舟,那个愠婉无争的白衫少年。
唤来一个过路的宫婢,交代了一下,如果一会有人来寻她,就去水竹苑。
要是换了别人或是以前,单陌可没这么大的胆子。但是现在不同,虽然并没有在皇宫出入自由的权利,但若是真追究起来,她就说是李墨来人召见,李墨自是不可能不替她兜着。况且,她是真的去见李墨。
虽然路线不太熟络,但若实在是找寻不到,问一些宫中的奴隶,还是能寻得到水竹苑的。
太阳偏斜了一寸,少女已经不知道在宫中绕了多大的圈子,突然发觉已经行到人烟罕至的地方了。
四下巡视了一番,单陌的眼神眯了起来。
装作无意的踱到一棵树下,少女左右一瞥,垂首之间眼神清凛了起来。
只听噔噔噔的声音微弱的响起,紧接着一片青青的树叶飘飘然落了下来,树干下哪里还寻得到伊人芳踪?
单陌在这深宫之中又是光天化日,有此行径纯属职业病,再加上她不知何时从最初的事不关己渐渐演变到如今的重重的疑心,于是好奇的窜上树,想从高处一览究竟。
身下的这棵树果然够大够高,站在这里,她已经能辨认出几个宫道之外那一条她一年以前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石板路,可以直达水竹苑的后门。
入目之景,以她各人对朝堂局势以及各个宫中的脉络了解,恐怕她想的再深也都只是皮毛。不知道如果南宫祖这个玄元资料库看见,会否能分析出一些她所不知道的隐情。
这是她第几次见到李缪?她忽然记不得了。
数丈开外,那几乎与宫墙相同高度的院墙已是足矣说明里面的人物是何等的重量级。
少女又向上攀了一个枝节,终是看到了全局。
长风扫地,在那院中卷起一波波白浪。
这是一个不算大的院子,禁军足足有八圈将这方方正正的小院在里面围住,士兵之间肩与肩的距离不到半米,一身的兵甲,人人手持长枪面无表情背墙而立直视前方。
院外树干上的少女已是没有表情可以应对这壮观的景况,那些如同盘根大树的年轮一般一圈又一圈的禁军在那一刹进入她眼底的时候,就像是一个风劲的大浪毫无预警的向她周身拍打了过来。
整个院子除了禁军与围墙便是院子中央被看守的物件,没有任何建筑。
又一股风在院中吹了起来,不知这院子当初的构建为何会让它形成一个风口,院中的风势在风起时犹如站立在崖边,要么就将人逼退得无法接近,要么就犹如一张无形的大口将人吸食入无底深渊。
一个十坪左右大小的巨型铁笼里,男人衣衫褴褛勉强可以蔽体,头发散乱的不成样子,手中一顿一顿的撕着一沓宣纸,目无焦聚,无神的呆视着前方。
任他再是狼狈,就算现在看到的李炎比这一刻更惨淡,也都是正常的范围。
唯独他那蓬乱的发髻却不知为何,让院外的少女不敢直视。
那颗高贵的头颅终究不肯低下,本应高高绾起一丝不苟的发髻,歪三扭四的顶着那李炎早在谋反之前就已经打造好的尊贵的王冠。
“全——都——去——死!”笼中的男人突然长臂在空中展开大力的挥起,绵厚的纸帛已是碎的不成样子,一片一片紧抱成团冲出笼顶,风劲一扫,便形成一条长线在空中飞扬着飘落在地。
“死……死……全都去死……你们……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没了动静,只有手下仍在慢慢的慢慢的撕着纸帛,而与他一同关在铁笼里的,是成堆成堆上好的宣纸,只等着他来撕。
长风卷起成堆成堆的白片,在这强烈的日光之下反着惨白的寒光,刺的人两眼生疼。伴着长风在地面上打出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漩涡,或快或慢的旋转着,最终溃散。
不知过了多久,单陌突然一个轻颤,回了回神便小心的下了树。
直奔水竹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