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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千人面’,这算是他们中最不好找的了。”,戴康再次苦了脸,“‘千人面’只是个称号。这个盗贼的形象多变,有人说只需他看过一眼,他就会成为第二个你。因此他的性别至今没有定数。只能知道如果留下了一只银铃,那就绝对是‘千人面’干得好事。”

“可是。”,万俟卓说,“我听说他好像从不偷钱,只偷些珠宝玩物。”

“可有人偷钱啊。”,戴康对万俟卓解释,“尽管他很厉害,但我觉得只靠他一个人做不出这样的阵势,所以必然是有帮手。”

万俟卓笑问:“然后你就从大盗排行榜的第一怀疑到第三?”

“这是有根据的。”,戴康如是说,“我找到了银铃,也找到了一封信。”

“信?”,万俟卓说,“写了什么?”

“三个字。”,戴康表情极为狰狞,“‘对不起’。”

万俟卓不客气地笑出声。

“这是那个苏黎?”,万俟卓从戴康手里瞥了一眼疑道,“他不是拿走以后隔一段时间就会还给主人吗,为什么他也在榜上?”

“贼就是贼。不管还不还,只要偷了东西就都是贼。从来没有犯过错以后光补回去就能当作没发生过的事。”,戴康把那一打通缉令揣怀里,“他就是那个会在案发现场留句‘对不起’的那个盗贼。”

万俟卓评价:“那他还真是有个性。”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戴康闷闷不乐地说,“要对不起有用还要罪名干什么。”

“既然说到这里了,那就得说说我怀疑是他们中是负责主谋与组织的那个人。”,戴康干脆把那张通缉令拿出来,“朱炯,这位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的人。他自称侠盗,爱好是解别人之囊慷自己之慨。我最烦这种人。贼就是贼,侠盗说白了还是贼,用别人的钱去做好事什么都不算。那自己的钱去解救他人围困才称得上一声好汉。”

“既然他们自称侠盗,那你的钱应该去宣州了。”,万俟卓对戴康说,“嘉堡最近在闹旱灾。”

“钱的去向,我其实并不那么在意。我真正在意的是亏空,您能明白吧。”,戴康说,“现在就属于好事全让他们占了。而我就落得个‘贪’字,还得死乞白赖地和所有把钱存在我钱庄的人道歉,给他们把钱换回来,而且最后还是得我出钱补上亏空。”

“我大概能明白。”,万俟卓说,“如果从国库抽钱,刘司农肯定知道。刘司农知道了,距离你哥知道也不远了。”

“怎么补上亏空就由我来想办法吧。”,戴康慨叹,“也就只能先这样了,我一会儿先去匿名发布通缉令了。”

马车停下来,压在王宫的正门门口,戴康向万俟卓以眼神请示,万俟卓颔首。“走吧。”,万俟卓说,“不必多礼了,在这件事暴露前尽快解决亏空问题。”戴康朝他拱手,随后便卷起车帘走回大道。在车帘卷下去前,万俟卓冷冷地看向未发一言的车夫。

车夫后颈一凉。他没有转头,万俟卓也没有说什么。车夫最后转向进入王宫内,再由太仆前来接手马车。等到万俟卓远去,车夫才诚惶诚恐地低下头,探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后颈。

后颈并没有所谓的血迹,只有滑腻的冷汗。然而就是这样单纯的汗液,在不久前使他从心底激起像是无边无际的绝望感。

故车夫长叹一声,也离去了。

在庭院门口,万俟卓远远地看到了万俟梓欣,万俟梓欣隔着一片小湖在看他。联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万俟卓奔向直走书房,然而刚踏出第一步就拐了个弯,诚实地走向万俟梓欣。万俟梓欣看见万俟卓后,早早就遣散身旁的侍女,侍女得到她的命令领着剩下的一些宫女走远。她们走远,万俟卓恰好站在万俟梓欣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对于昨天所发生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万俟梓欣对万俟卓说,“还有嘉树,他现在也感到很抱歉。”

“昨天我生气不是因为嘉树带兵进到茂兴。我生气因为……”,万俟卓卡壳了,他眨了眨眼才接着说,“我是因为,就连你们也不再相信我了。”

“其实嘉树昨天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万俟梓欣说,“他认为你是与他产生隔阂了。”

“也不赖他。只是收回他的兵权这事,我很早以前就已经有想法了。”,万俟卓说,“你也应该知道。我四岁开始读书,五岁算数,六岁学骑射,七岁就开始学兵书和政治,八岁就直接上战场了,所以我才落下病根。嘉树是才上沙场不到一年就已经和聂卫将一起击退来自山瀚的袭军,他是很厉害,但我更怕他死在那里。毕竟他是那么的年轻。”

“他从小就愿做武将。”万俟梓欣说。

“他也说过想成为一个有名的侠客。”万俟卓说。

“他现在已经放不下了。”,万俟梓欣说,“而且山瀚目前而言挺忌讳他和聂卫将的,不是吗?”

等了些许时候,万俟梓欣仍旧未能听见万俟卓的回应。此时她已经有点等不及偏头去看万俟卓的表情了,万俟卓却笑了声。“你以为是来劝我把兵权还给他的吗?”万俟卓轻声说,万俟梓欣皱起眉,却没有及时回答。

“看来。”,万俟卓说,“就连你也要不信我了。”

“不是。”,万俟梓欣飞快地反驳,“我只是担心嘉树。他这个人死脑筋,我怕他一时想不开。”

“这是个问题。”,万俟卓对万俟梓欣说,“他是没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脑子,但抵不过周围人对他暗地里的诽腹和猜疑。你最好多劝劝他。”

“你自己不去?”万俟梓欣歪头疑问。

“去不成。我还有事没有解决完。”,万俟卓说,“而且估计他最近都不想看到我。我又何故去他那里给彼此心里找不痛快。”

万俟梓欣点了点头。

“对了。”,万俟卓又对万俟梓欣说,“你不是挺喜欢东盛那里的甜食吗?我又找江冬荣(江浩)要了些。”

“经历了那档子事,江浩还会理你?”,万俟梓欣说,“这还真是罕见。”

“我也纳闷,估计他是舍不得我这个笔友。”,万俟卓说,“早点回去吧。等等,是不是蔚哲伯在书房等我?”

“是。”,万俟梓欣看他黑着脸突然笑了,“现在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了。”

“吾命休矣。”,万俟卓沉声说,“我现在就出宫门。”

“来不及了。”,万俟梓欣对他说,“宁尚书令已经告诉黄门侍郎看见你就要通知他,雄同来了都没办法救你。”

“就为了一碗药。”,万俟卓仍有些不满,“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吧。”

“你先回去吧。”,万俟梓欣劝他说,“趁早把药喝完。汤药放置时间越长越苦。”

“我先回去了。”,万俟卓不放心地补充,“你也回去。”

见万俟梓欣走远了,万俟卓才叹着气走回书房。当他推开门前迟疑的时间里,门就已经被拉开了,身为宗正的万俟初拉开门盯着低头不敢看他的小侄子。“行了,进来吧。”万俟初一时心软,酝酿良久的愤怒也尽数化作了扬尘,早随风飘远,“把药喝了。”万俟卓不高兴地撇着嘴,这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称得上任性的小毛病。万俟初被他气笑了,却也没说什么。

“喝药。”,万俟初说,“我看着你喝。”

万俟卓刚开口,万俟初立刻又说。“我已经试了温度,正好。而且现在吃药也不算太迟。”,万俟初说,“也不要太过劳累,我让他们在戌时前就熄灯。”万俟卓因为他的话,在喝药时差点被呛到。

“这不行。”,万俟卓本来打算用袖子,最后在万俟初的注视下换成手绢,“我明天还要上朝。”

万俟初眉头一皱:“那我来帮你解决一部分。”

“不,不用了。”,万俟卓快速地说,“蔚哲伯伯,您先回吧。这些事务我都能解决。”

万俟初还没出声,万俟卓趁他没注意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把他请出书房。“请相信我吧。”,万俟卓说,“一切皆在我的掌握内。”他过于肯定,万俟初便没了法子,只好拍了拍侄子的头就转身回府。

面对案旁的竹简堆,万俟卓走过去打算点烛灯。他立时发现烛灯被罩上灯罩,灯罩上还有小机关,可以拉开小灯门点蜡,也可以关上小灯门避烟尘。这是那位叫做石兴的将作大臣的手笔,因为在灯座底部有一个熟悉的刻章。万俟卓唤来一个侍从询问,侍从恭敬地回答他是晏公主(万俟梓欣)怕陛下因为熬夜看奏折熏了眼睛就寻人重新做了这个灯座。万俟卓听后笑得很温柔,他摆了摆手,那位侍从就拱手退出书房。

奏折还是很多。万俟卓潦草地扫了眼在心里估出模糊的数后,他挽起袖子于架上奋笔疾书。如果看到合心意或引起他重视的提议,他会拿出另一张草纸,边敲桌子边在旁总结出重点批奏。之后博松派人来了书房一趟,除去送来他新筛选出来让万俟卓研读的经书,还有一份用绢布包裹的云片糕。云片糕下压着一张小条,是说希望万俟卓能够早日康复。万俟卓收起经书,云片糕让侍从送到御膳房放进冰窖里暂且存放起来,明早退朝后再吃。处理完这件事,万俟卓继续投入进和政务奋斗的海洋,他秉着“生前何必早睡”的念头打算尽早奏折批完。结果近戌时,他还剩下一小打竹简没看。

“等会。”,他制止了常侍上前,说,“你先守在门口。寡人看完了这份就会叫你进来。”

算起来,届时万俟卓还处于发育期,发育期的人普遍容易犯困。万俟卓也不例外。在他辛苦拖到审理完最后一份奏折,没有等常侍通报,他几近瞬间就头磕在书架上陷入温柔乡。趴在桌上睡觉的人易手脚发麻,还容易犯急性低血糖。然而万俟卓的身体素质还是很过硬,低血糖他没碰上,手臂发麻是避免不了的。万俟卓拉了拉常侍在昨天晚上给他披的外罩,梳洗过后,换好朝服前去上朝。

朝上讨论的问题还是那些。

然而他手麻。

朝上开始有人说褚地的事了。

然而他手麻。

陈洪上朝了。

这回他不能在龙椅上用换细微姿势来让手臂舒服一些,他必须一直端坐着,以此来彰显作为齐国皇帝的威严。但是他手麻,那也只能做到使他清醒的效果。作为褚地的典客,陈洪不能朝他国国君叩首和鞠躬。万俟卓本就不在意这个,他挥手让黄门侍郎把他写好的诏书念出来。他本身就知道这里面写了什么,其他人多少也能猜到一点,可能没有想到他最后会要求把褚国公的一位嫡子送到茂兴。此举在当时算相当大胆的做法,可万俟卓本来就不大在意别人的态度,他看到陈洪愣了一下顿时感觉就连手麻带来的烦躁也消减几分。

而陈洪,陈洪只能朝他拱手答应下来。万俟卓知道在此之前赫连良(字盛德,褚国公)绝对和他谈过这件事,他们做得极有可能是猜测,但没想到万俟卓真的把这个想法直接摆在明面上。而就陈洪一瞬而逝的神情来看,他们就此事得到的结论非常显而易见。

“臣知道了。”,陈洪朝他拱手说,“臣这将快马加鞭,带着诏书赶到汉钧。”

“不可,陈先生来时寡人并未迎接,如今要走必然欢送。在晚上欢送宴过后再离也不迟。”,万俟卓说,“徐将军。”

徐淘出列抱拳:“臣在。”

“明天一早,你负责护送陈先生离开齐国边境。”,万俟卓看向陈洪,“也负责把在褚地做客的那些将士们带回来。”

徐淘再次掷地有声地说:“臣领命。”

“陈先生舟车劳顿,怕是还没有适应齐国气候,故而先去驿站休息。”,万俟卓说,“先生大可不必担心欢送宴。等到宴会开始前,寡人自会派人去通知先生。”

陈洪非常会忍,而且也足够忠心。在识人上,万俟卓比在军法上学得更精,故而他从些细节上就能构思出一个人的秉性,再加上他并非没有仔细查过赫连良追随者们的底细。赫连一家胜在赢人心,他们所纳贤士将卒并非真有极为突出的贤能,却有一点是让万俟家和江家所眼红的(尤其是万俟家),那就是赫连家的将士与贤士差不多都像莫名其妙地跟随,然后至死不渝。这和万俟家与江家靠征服得来的非常不同,轻而易举地收服人心真没有那么简单。

陈洪走了,走得非常有骨气。

万俟家都是出名的惜才。万俟卓看陈洪走得潇洒,他有点牙酸,但看遍满朝大臣,又不由得心累。之后就是上奏宣州的情况,万俟卓首肯了戴琦对堤坝提出的意见,解决了周申对于调水的担忧。随后戴琦提出干脆趁此情况解决当初水淹兴港的历史遗留问题,万俟卓也答应了。朝堂后期所商议的问题转到万俟卓上任时第一个要改革的教育问题,这件事万俟卓也很苦恼,此时林松站了出来。

“陛下,此时固然不可操之过急。”,林松说,“司徒所述尽然有理,但却忽略了一件事。”

万俟卓正等着他:“行吧,林中丞怎么看?”

“臣认为可以根据当地情况先进行筛选,在到城中统一修学再筛选,最后在由陛下来进行最后考核来评审。”,林松说,“至于武官也是如此。”

这种举措有隐患,万一当地官吏以贿赂卖名额,那也得不偿失。但作为化解矛盾来说,此法已经可以模糊两边的界限,做到明面上的互不干预。“行吧。”,万俟卓摆手说,“众位爱卿可还对林中丞所言满意?”其他人无话。

虽然算暂时妥协,但作为当前情况而言也算是中上策。万俟卓的思想是激进,却没有激进到肆意妄为的地步。万俟卓看向林凡,林凡朝他拱手,突然万俟卓笑了。

化解氏族矛盾,万不可操之过急。万俟卓知道林松的意思,林凡也知道万俟卓已经领略了他的言外之意,便退到一旁隐于官列中。

青风没在朝堂,万俟卓本以为青风是有喝高了在野外找一个地方睡着了。结果他去问王绍才,王绍才苦恼地和万俟卓道歉。“臣替青风向陛下告罪。”,王绍才对万俟卓说,“文捷(青风)昨日感染了风寒,又身患旧疾,正在府邸休养生息,不便上朝。”此时正好林松与他们擦肩,万俟卓难免对此起了疑心,然而忆到听灏帝说青风的父亲就是因为风寒而死,他便了然。

他问王绍才:“旧疾是?”

“文捷有胃病。”,王绍才纠结地说,“他肺也不好。”

青风的父亲,万俟卓拧眉想,好像就是这些病一起和水土不服争先恐后地犯了,然在行军途中撒手人寰。“叫他好好休息。”,万俟卓说,“若有需要,寡人会派医师去看。”王绍才领命,由此万俟卓忽的领悟到万俟江因为林凡称自己染风寒就放他一马的原因。

万俟家普遍惜才。

万俟卓本想和王绍才再说些闲话,石兴趁大臣走得差不多打算给万俟卓看他的草图,却因他们在商讨不敢上前。万俟卓的余光看到石兴,便简单给王绍才委托些事务,即后招来石兴。“是为了令仪皇后的庙宇,对吧?”,万俟卓见石兴点头,便伸出手,“给我看看你的草图。”石兴惶恐不安地把草图双手呈上,万俟卓打开麻纸,浏览过遍后赞叹地颔首。

“可以了。”,万俟卓把麻纸叠好递给石兴,“你是打算找工部报备一下还是我直接给你印章并派人手?”

石兴连忙摇头,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准数。索性此时万俟卓有时间跟他耗,之后石兴含含糊糊地和他说:“……臣愿自己建。”他说得极其小心翼翼,万俟卓还以为是什么难以切齿的事,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小请求就像是积压了石兴一辈子的勇气般艰难脱口。

“当然可以。”,万俟卓向石兴伸手,“你带笔了吗?”

石兴非常茫然。

“行吧。我以为像你们都会随身带笔的。”,万俟卓在石兴惊恐的目光中咬破食指,拿过麻纸在左上角印指纹,“这样就可以了,接着吧。若有人不服你,给他们看这个手印再复述我的口信。去找工部那里要人吧。”

石兴恭敬地接过麻纸,再小心翼翼地放入胸口。万俟卓见这一切觉得新鲜,就没说什么。石兴再抬头看他时,万俟卓摆手,他才欢快地走出朝堂。

案牍旁的奏折少了一半,这本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万俟卓也确实挺开心。他咬着云片糕,飞速读遍文章,摘取其中重点批审,其后就没有必要过多纠结。令他称奇的是他居然在其中翻到针对青风的检举信,里面主要说青风多次在野外被发现太丢人,青风半夜在外喝酒玩乐犯宵禁。万俟卓仔细想想,貌似除了他从没喝醉到需要有人到郊区寻找外,剩下的他都犯了。而且青风基本上是没有犯严重的错,都是些关于一些行为上的小习惯。万俟卓没有批奏这份检举信,他把这份检举信保存起来了,打算当作以后和青风闲聊时用来揶揄的事情。

当然,他没少干过这种事,毕竟万俟家也是有名的记仇。

“陛下。”,有人叩门,“到喝药的时候了。”

“送过来吧。”,万俟卓撂笔说,“给我。”

顺州金郡烟柳巷,一位身着行衣的公子坐在茶楼一个比较不起眼的地方,他手边有把玉骨扇,扇尾系着一只小老虎挂坠。他独饮两杯茶,第三杯是对面走来一个身着黑衣且手背有刺青边角的男人,那个人接过公子递来的茶杯时皱眉,随后舒展眉心倒来一壶茶润喉。

“既明兄可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哪有什么事。”,朱炯皱着眉说,“就是新有了咱们三个的通缉令,这回上面印的是小皇帝的印章。看来戴家那个黄毛小子还是有点来路。”

坐在他对面的苏黎温文尔雅地轻笑,正想要说些什么,旁边来了个穿着粗衣的伙计。伙计走到他们桌边把托盘上的花生米呈上,却没有着急走。“被通缉的人可只是你们。”,那个伙计说,“他们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还通缉?”之后那个伙计后面有人叫人,小伙计在他们面前不耐烦地抽了抽嘴角,转头就谄媚地笑着走过去询问情况。

朱炯毫不客气:“老狐狸。”

那个伙计在转身时狠狠地瞪了朱炯一眼,朱炯毫不畏惧地给瞪了回去。苏黎在他们对面乐得自在,朱炯意识到这是在给苏黎看自己笑话便收敛了表情,郑重其事地和苏黎说。“我本来打算干完这一单就金盆洗手。”,朱炯和苏黎颇为严肃地说,“我已明白这天下没有真正的侠盗。贼就是贼,盗罪就是盗罪,根本没有什么能够推脱罪责的理由。”苏黎因他的话收敛微笑,神色也变得严肃。

“但现在。”,朱炯极为难受地说,“现在那个小屁孩以小皇帝的名义发布通缉,想归隐也难。”

“毕竟也你们不肯和我学易容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坐到他们侧面的空位上,“你现在想收手了也很难从中抽身。”

“杜狐狸,我知道。”,朱炯摸了摸鼻子,“所以现在难办。”

“是挺难办的。”,苏黎不紧不慢地说,“何况江湖乱,你即便从中抽身也很难干净。”

“说起这个。”,杜若敲了敲桌面说,“你们确定那些钱到嘉堡了吗?”

“当然。”

朱炯蹙眉打量杜若,也就是坐在他们侧面的那个年轻人,通缉令上被叫做“千人面”的盗贼。

“杜狐狸。”,朱炯敏锐地对他说,“你是从中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了吗?”

“负责运送这批物资的人是潘渭。”,杜若顿了顿,看向朱炯疑问,“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怎会。潘渭,不就是那个特别厉害的守城将军么。”,朱炯再次问,“所以怎么了?”

杜若怪道:“你真不知道。”

“从他二十一岁后就一直在打险仗。”,苏黎在朱炯和杜若吵起来前适时插入话题,“几乎从未败过。他最突出的特点不在守,而是在危机时以最快速度判别出战局的转折点。”

朱炯说:“你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如果他不是有意疏忽,我们根本不会有机会接近他们的物资车。”,杜若说,“明白了吗?我怀疑我们早就暴露了。”

不远处身着一袭青衣的少年饮茶时没留心呛到了,趴在桌上捂住口鼻闷声咳嗽。少年的动静不打,也就引起他们的片刻注意。然而他们是互相背对着,再加上他们真的不熟,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多留心这个奇怪的少年。

“这……你多心了吧。”,朱炯说,“这推测根本不成立啊。”

杜若朝朱炯挑眉:“难道我赌错过吗?”

“这,我们只是运钱,称不得犯了什么事。”,朱炯说,“他可能是没有理由来抓我们。”

“嘿,黑橘子。”,杜若扬了扬下巴,“你做得错事还少了?”

“你叫谁黑橘子——”

“既明兄。”,苏黎及时叫住他,“冷静。”

朱炯瞥了眼还趴在桌沿上的少年,因为角度,他看不到少年一耸一耸的肩膀。

“行吧。老狐狸,你先闭嘴。你一说话我暴脾气就上来了。”,朱炯看向苏黎说,“那你来说吧,苏黎。”

“我看也是。”,杜若也应声说,“黑橘子一说话就容易呛呛,半天说不上重点。”

“先别吵。”,苏黎说,“既明兄,雅盛(杜若)的顾虑也很正确。但目前听说戴家凭空蒸发了三个钱庄。我非常坚信我们只盗了一个,另外两个怕是有人故意来栽赃我们。”

“三个?怎么可能。”,朱炯说,“栽赃我们做什么。我们算上这回我们也就合伙过两次。”

“既明兄。”,苏黎感慨地说道,“江湖水深呐。我们每个人招惹的仇家还少吗?”

“金盆洗手也成奢望了。”,朱炯说,“不然我们顺藤摸瓜,把这件事再查下去,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杜若皱着眉说:“哪有那么简单——”

没等杜若说完,他们背对那桌的青衣少年站起来,走到杜若旁边轻笑。“当然可以很简单。”,少年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有我来帮你们。”杜若挑眉,朱炯翕动着鼻子,苏黎笑似非笑地摸上折扇。

杜若问:“你谁?”

“青风。”青风说。

杜若还未说话,苏黎放下折扇立时脱口问:“你可是青琛、青熙怀之子?”朱炯和杜若皆为他的激动感到惊奇。

同样感到奇怪的还有青风,青风听后对他奇道:“你认识我爸?还是我爸和你结过仇?”青风想着如果是后一种可能,恐怕他今日要交代在这座小茶馆里了。

“我是他旧友。”,苏黎问他说,“那他是真死了?”

青风更惊奇了:“他还有假死过吗?”

相信他,他的语气中的惊奇非常的真诚,所以朱炯和杜若都不认为他在开玩笑。苏黎也是,他上下打量过青风,青风被他看晚辈的眼神激得不自然。

“你爹算是我半个徒弟。”,苏黎说,“他是我最不听话的一个徒弟。”

杜若也不理解了:“我记得你就收过三个徒弟。”

“第三个,那个瘦巴巴的,你说过像个小疯子的那个。”,苏黎和他解释,“那就是青琛。”

杜若猝不及防,差点一口气呛在嗓子眼。

至于青琛的往事,青风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他问:“所以你相信我?”

“还可以吧。”,苏黎回答青风,“我也就看你骨相觉得眼熟。我只是和你父亲熟,和你不熟。”

“那你们呢?”青风又问。

“我倒想问。”,朱炯盯着他说,“你帮忙是为了什么?”

“我需要一个情报网。”,青风在这时没有任何掩饰,“我想让你们在这件事结束后去我那儿。”

杜若更是直白:“招安?”

“差不多,你们要有需求我可以用氏族的名义把你们推举到军队里当官。”,青风说,“当然,这只是想想。我并没有说这是作为我帮助你们的报酬。对于我帮你们解决这件事里唯一称得上是报酬的代价,就是把戴家那三个钱庄里的钱还回去。”

朱炯纠正说:“其中有两庄不是我们干的。”

“我知道。”,青风说,“所以才说是‘报酬’嘛。之后你们是走是留,全靠你们的选择。即便是继续混江湖我也没意见。”

“我来整理一下。”,杜若揉了揉太阳穴,“你,来帮我们解决仇家。我们,来加入朝廷?”

“不是,我来总结。”,青风说,“我,来帮你们解决麻烦。你们,在钱庄那事闹大前去补上所有亏损。你们,在没有后顾之忧是可以选择:是接受我的‘招安’,还是金盆洗手,或者混江湖。”

而苏黎的关注点在:“你接手了你父亲的情报网?”

“没有。我没钱,所以我遣散了。”,青风说,“但解决这件事还是足够的。说白了,我需要能不花钱的多功能长期饭票。”

这时就连苏黎也挑眉了。

“可你就是一个孩子。”,杜若说,“我们怎么信你?”

“我是中丞。”,青风对他们说,“我可以用随从的名义帮你们掩盖身份。”

“那你又是以什么名义从茂兴出来的?”苏黎问。

“我有我的方法,我让朋友帮我请假,我去治病。”,青风适时地弯腰咳嗽两声,“而我需要几个能够照顾我的随从,咳咳。”

青风冲他们三个人眨了眨眼。

“你确定能解决那些人吗?”

这句话是朱炯问的。他们打算借用青风给出的身份暗自搜查,因为他们不信青风能做到那种地步。

“你可以试试,我只是给出选择。”,青风敲了敲桌子,“而且你们看起来都比我大不过十五岁,说什么呢。”“至于解决那些人,我总有办法的。”,青风笃定地对他们说,“他们必死。”

“总而言之。”,青风最后总结,“我只是给你们一个机会,并未限制你们的行动。孰是孰非,还要靠你们自己判断了。”

苏黎比他还直白:“你在利用我们。”

“对,也不对。”,青风垂眸说,“那扪心自问,你们愿意接受这种利用吗?”

“你可真够大胆的。”,杜若说,“在调查过程中我们仨个必须协助你的行动?”

“除非特定,否则我不会需要你们的帮忙。”,青风说,“如果要出去个人行动。要么隐匿点,要么直接说是为了给我买药。我现在身上有带药单,可以直接给不信的人看看。”

朱炯问:“谁开的?”

“尹修,尹大神医。”,青风看了眼苏黎说,“我还想要多活几年呢。”

苏黎眼神一暗。

青风绕到桌子唯一空余的一边坐下,他从钱袋里掏出一枚铜币推到他们中间。“所以。”,青风把手拿开,“你们的选择?”被他问到的三个人同时沉思,随后杜若拿走了那枚铜币。杜若单手弹起那枚铜币,再快速地抓住。

“我答应了。”,杜若对青风说,“我不会赌错。”

青风再次看向苏黎和朱炯。

“如果我不参与。”,朱炯问青风,“你还会解决他们吗?”

青风直接问回去:“你没有亲眼看到会相信我吗?”

“我也参加。”,朱炯果断地说,“我要亲眼看他们死。”

最后他们一齐看向苏黎,苏黎向来不喜自己的手上沾血,这是共识。“我也参加吧。”,苏黎沉声说,“我只负责填补上亏空。”他已经说得很明确了,青风没意见。在此时青风跟他们说的话中十句里只有三句是真的,其他都是不可定数(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填补上那一大笔钱),而那句“他们必死”绝对是真话。

“现在,第一步。”,青风脸色苍白地说,“给我倒杯热水,不能是茶。”

他气息奄奄。如果青风贸然死在这里,茶馆老板会报官,再加上青风的身份与其他人的证词,他们扯不清关系。苏黎即刻去从他原来那桌,朱炯把茶碗拿过来,杜若谨慎地伸手探他鼻息。

“我没事。我带了近乎半年各个阶段的药单和速效药丸。”,就这样青风还要说,“你们可不能让我死。我要是真死了,你们也跑不了。你们答应我了……”

杜若见他仍在絮叨就收回准备掐人中的手,朱炯把一碗热水递给青风,青风掏出药丸顺热水吞下。尽管他看起来还是不健康,比起方才也已好多了。青风挥了挥手招来伙计结帐,待伙计走远,他才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一张被仔细叠好的牛皮卷,牛皮卷上画着齐国地图。

“现在我重新说一遍。”,青风指了指地图,“第一步,我们先去九崖。”

杜若说:“乌州那里可没什么家族。”

“我知道。”,青风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锋芒,“我需要去那里解决一点私人问题。”

“当然。”,青风云淡风轻地笑说,“和你们也有点关系。”

周府翻修,周恒坐在台阶上怔怔地瞧庭院空出来的一大片地方。负责设计周府的长史学过风水,他告诉周恒这里最适合养水,养水灵气盛。自从建工开始周恒经常在这里驻足,现在要完工了,周恒干脆就在台阶上望了大半的下午。暮色正浓,他骤然起身。“我要在这里种荷花。”,周恒拉住旁边砌砖的匠人说,“你在这里给我往里种荷花。”匠人一时惊恐便对他不住地点头。周恒没有听到准确答案不松手,匠人无法,只能答应下来。周恒松了一口气,也放开了手,他像终于卸力般坐在台阶上,再次和小池子干瞪眼。

“我要种荷花。”他喃喃。

匠人不敢就留,没等周恒出声他就直接告退离开了。周恒也没心思去管他,就只是看着池子,良久后他笑了。

“我种荷花。”,他说,“我听见啦。”

子夜,有风撩过窗帘,却只是撩起一小角。

“大人。”,身着紧身衣的人单膝跪在地上,“您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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