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深里走，那股烧焦味越浓。路边的小草已经变得毫无生气，连一片蝴蝶，一只鸟都不见踪影。仿佛从前方飘来一阵足以让人恐惧逃窜的鬼魅雾气。
当汉克斯听到噼里啪啦声时，他已经感到灼热难堪了。而当他终于拐过那个拐角，他看到了并不让他感到意外的景象。
所有的房屋燃着熊熊大火。他想到了昨晚村子里广场的那堆篝火，和眼前的比起来，就仿佛从火堆中溅出来的火星。
即使如此，他还是张开嘴巴，吃惊地瞪着眼前的态势。
已无法再往前踏上一步，否则连衣服都要燃烧起来。回头一看，愕然发现艾莉欧特站在身后。她似乎发作了前所未有的哮喘，一扑通瘫倒在地上，手捂着胸口，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老人站在艾莉欧特身后，干巴巴朝他的方向瞪着。
“小骑士阁下，”他解释，“不是老夫不阻止，而是公主殿下拼命跑了过来，看起来就像是……想要见证什么东西一样。”
这里当然无一人生还，而身边凌乱的马蹄印和一面奇怪的军旗是如此显眼，以至于三人完全无法让视线从它们身上移开。
汉克斯来到艾莉欧特身边，紧紧抱住她。她哽咽着，脸颊湿润。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地面。汉克斯把艾莉欧特抱起来，抱在胸口。
“老伯，我们走吧。”
离开这片地狱，任凭它烧，任凭它哭诉最后的无辜，任凭它唾弃在天之灵。任凭它生出比天还高的仇恨。
回到马车时，艾莉欧特已经不省人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她再次发起了烧。
农夫收拾好茅草，给她腾出足够平躺的空间。憔悴的马迈开脚步时，农夫又说：“可怜的人哪。”
“就好像命中注定一样。”汉克斯坐在马车上，抱着艾莉欧特的头，抚摸她的头发。她紧皱眉头，脸渐渐变红，汗以不可预估的速度渗出，不知不觉已成一颗颗水珠。
“这让我想起了我那家小酒馆，小骑士阁下。”
“酒馆？”
“是，阁下，”马车徐徐往前开时，他继续说，“古时的痕迹，如今看来已旧影斑驳。还记得年轻的时候打过仗，当然只是微不足道地上战场摆弄几下微不足道的姿势。惭愧的是，还当过逃兵，从战场上逃回来了。在这里安家，十年后，开了那家小酒馆。冷清了几年后，生意变得红火，还因此娶到了毕生的老伴，倒是好得很。只可是，小骑士阁下，还记得酒馆门口的那张桌子，坐在那里可以把酒馆的任何角落一览无余，那是老夫最喜欢坐的地方了。孩子们出生时，老夫坐在那里；大儿子夭折的时候，老夫坐在那里；二儿子战死的消息传来时，老夫坐在那里；小儿子离开家去别处扎根后，老夫也坐在那里；老伴死的时候，老夫还是坐在那里。以前那里门庭若市，十几年前开始，人一年一年变少，两年前，那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啤酒桶。”
老人说的云淡风轻，仿佛与自己无关一般。
“前不久老夫把酒馆卖掉了，是的，小骑士阁下，留恋起来倒是很深，不太舍得，可是破烂得不十分值钱，也是不足为惜。换来的，一半为自己在村郊买了个墓地，只为了能够和老伴葬在一起。另外一半的钱，足够我撑到下葬那一刻了。阁下知道，打鱼一直都是我的兴趣罢了。”
汉克斯不知道老人为何会对他说这些，也无暇顾及，而眼前的艾莉欧特却仿佛听到了老人在说什么。
傍晚之前到了格萨郡，城门守卫进去禀报时，老人从座驾上下来。他脱下那顶毫无存在感的帽子，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夺目。
老人头上有道疤，丑陋地对着汉克斯。他鞠躬，然后说道：“老夫也算是国家功臣了，毫不羞耻地说。”
“一路保重，老伯。”汉克斯背着昏迷的艾莉欧特，一只手伸出去，握住老人的手。
“请阁下也一路保重，再怎么说，阁下，这天空也湛蓝湛蓝的，顶着一片宽边帽有点对不住老天这番好意，老夫这才摘下来的。”
汉克斯也不知道老人为何会向他解释摘帽的理由。
“那么，阁下，请一路保重。”老夫最后说了一句，转身登上马车，调转车头，缓缓朝原路返回。
刚离开视线没多久，在格萨郡驻扎的巡逻队就抵达了城门口。
为首的人大概是个队长，从马上下来，一箭步冲到汉克斯面前，仔仔细细地扫荡了艾莉欧特紧闭双眼的脸，然后吃惊得脸拉长开去。
“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他说完，一辆马车从城门口被拉出来。
“先让公主上马车。”巡逻队长吩咐两个人从汉克斯手中接过艾莉欧特。汉克斯正想跟着上马车，队长阻止道：“里面有侍女，不要担心，你跟随我进城，我有话要问问你。”眼前这个人说完，牵来一匹马，“来，骑这匹马。”他吩咐。
马车在前，一队重装士兵在周围保护。队长和汉克斯走在最后，他们并辔而行。
“你真是一个英雄。”他上来就说了这么一句，汉克斯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我知道，你不用说，这可能并非任何人都能做到。”队长看着前方说。
“我想这是我该做的。”
“好，那么，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
“我是指，如果只是把公主殿下送回来，我想人尽皆知，那必定是很好的。可这远远不够，如果我没猜错，你们从南边到这来时，一定看到过烧焦的村子吧？这一带可有不少这样的地狱，因为我们打掉了他们一个大的萨鲁芬斥候兵团，所以作为报复，顺带为了掩蔽耳目，他们开始烧掉暴露了他们行踪的村庄。”
“我看到了，可这对我和殿下来说，我是说，至少现在，不是最重要的。”
“是的，不是最重要的，可你知道，这代表着形式不容乐观，代表着这里迟早要沦陷，因为我们没有援军，没有援军，没有援军，如果照这样下去，就会毁灭，知道吗？”
“那么，你指望我给您带来些什么，对吗？”
“事实上，我们只知道公主殿下在萨鲁芬失踪了，并没有被抓到。可我想，如果你能带来些什么更有价值的消息，这也许能帮助到我们。”
汉克斯摇摇头，说道，“很可惜，我除了努力帮助殿下回到这里之外，其他的知之甚少。另外，我只从萨鲁芬的几个村庄知道，他们大举入侵了摩尔，并计划向白银城推进。与此同时，他们也在大举招兵买马，我在沿途看到了不少征兵队把包括十三四岁少年在内的人送往前线。”
“就只知道这些？”队长略微吃惊地看着汉克斯。
这时他们到了格萨郡的主城。和斯皮尔格堡的主城分外相似，又看似一座由围墙和沟渠围起来的石头建筑群。
进到城墙内，没有人来帮忙牵马，不得不说这里的人少得可怜。巡逻队长带着汉克斯来到马厩处，几个随从也从后面赶了上来。下马后，队长说，“噢，没关系，总算是把殿下送回来了，你依旧是个英雄。”
隔着背后这么说，汉克斯感到他语气有点奇怪。转头一看，一把带着青光的剑赫然横在面前。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幕。只见剑倏地斩下，汉克斯反射性侧躲，却依旧没能躲过这一斩。
他感觉身体像是突然变凉了，脑海里闪过一种强烈的体验，像是被雷击中那般，尽管他从未被雷击中过，但他能够坚信，假如有朝一日被雷集中，那种感觉必定是现在这种感觉。他扑到另一名士兵身上，一把将他推开，登上他的马。其他人连头都没来得及转，汉克斯已奔出马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