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给你吃的。”小男生递给了矢夜两个馒头,冲矢夜笑了笑,那抹笑容,就像三月里的阳光一般明媚。
这座破庙中住了许多乞儿,只有自己是最不合群的那个,按他们的说法来说,自己就是那种明明没有公子命却还要端着公子的架子的人,衣衫虽然破烂,但总是理的整洁,条件再不好也会隔几日沐浴。对于吃食讲究,总要干净的,不与猫狗抢食,也不对人摇尾乞怜。
自己也忘了自己这二十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了,与其说忘了倒不如说不愿记起,以前,自己本来是有家的,什么时候没有的呢?自己也忘了,再后来啊,就到了所谓的秦楼妓馆干活,每天做着苦力活,却只管温饱,再长开了些,到十五岁左右,自己生的本就不俗,甚至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容貌。
这青楼中,除了有卖身的娼妓,还有小官,左右不过是男妓罢了,偏生有那么一些男的就喜欢男子。而这青楼的主人,也不过唯利是图,见自己生的好看,便用二两银就把自己的一夜卖出去了,自己被下了情药,那一夜是自己费尽心思忘也忘不了的,那个男人不过是个肥肠满脑的俗物罢了,就这样把自己欺压在身下,而自己却被捆绑着动弹不得……
自己想过寻死,不过这老鸨就好像知道他的动作一般阻了他几次,这么一颗摇钱树又怎会轻易放弃,时日久了,连矢夜自己都麻木了,他渐渐变得少言寡语,神色清冷面无表情,可他越这样,门客就越多,他的身价渐渐地被哄抬到了十两银,那时自己还有一个盛极一时的名,唤作扬灵,自己曾经喜欢白色,可穿着这最纯洁不过颜色,却做这样肮脏的事。不知过了多久时日,老鸨见他不再寻死了,也乐意接客了,就不再事事提防着他,他寻了一日便跑了,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在他看来,那些东西都很脏,很脏,和自己一样的脏。
逃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明明是冬日里的溪水,却洗的浑身通红,好像是滚烫的热水洗的烫下来一层皮一样。
自己逃到了临安,在那里,听不到扬灵这个名,也不知道那座青楼,自己的衣服典当了,然后换了身粗布麻衣,仿佛这样能让自己舒服点,也仅仅只是舒服一点罢了。
自己浑浑噩噩地到了这个破庙,也所幸认识了这个小孩,自己不愿和人接触,独独对小孩可以放松几分警惕,这个小孩,有自己曾经的天真,也有自己曾经的倾城容颜,不同的是,自己曾经也是有父母的疼爱的,而这个孩子从记事起,就是被乞儿带大的,六七岁的他,与人为善,却有自己的心机,以后,总会比自己好好过很多。
自己不愿意理他,他却偏偏就缠上来,天天给自己带馒头饭菜什么的,很干净,也没有馊味。
“他那种人,你别理他了,阿九。你再怎么辛苦要来的吃的,给了他也是糟蹋。”那群乞儿总是这样劝那个叫做阿九的少年,乞儿也无甚文化,年龄大小排了个名次便是名字。
“哥哥,你生的真好看。”阿九总是一副笑着的模样。
“哥哥,今天我还要到了一块红烧肉。”阿九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可每次端给他的碗筷,吃食总是干净的。
饶是这样缠了大半年,矢夜终于愿意开口和他说上几句话。
“哥哥,你的声音真好听。”阿九每日这样同他说着话,不问他的来路,也不问他的归处,只是胡扯着一些事情,让人听了开怀。
“像哥哥这样好看的人,若是出去了嘴甜一点,肯定比我还容易要到好吃的。”阿九毫无心机地说着这番话,可他却变了神色不再理他,阿九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以后便再也没说过这番话。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家狗的吃食都被你偷吃光了。”只听得长街上一声粗犷的男声。
矢夜难得上了街市,依旧是那般避着人的模样,神色闪躲,不敢直视,却好像寻人的模样。
人群中一眼便望到了阿九,就这样被人围观,那个凶悍的中年男子拿着一根木棍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着阿九。
矢夜心好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平时甚是怕人的他挤进了人群:“这个,够你家狗的吃食没?”他拿出一块质地温润的玉佩来,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是自己就算再落魄也不愿典当出去的东西。
“够了,够了。”那男子一把抓过矢夜的玉佩,一脸贪得无厌的模样。
“那你把我弟弟打成这样的医药费,又该如何算?”矢夜的语气清冷,周遭的人听了也四散开了。
最终,玉佩未曾要回来,只是赔了点医药钱,市进小侩最唯利是图,又怎会放掉自己到手的好东西。
“对不起,哥哥,我一定想办法把你的玉佩拿回来。”阿九一脸愧疚,这个哥哥以前一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吧,否则又怎会有这样一块玉佩,可是沦落到了和自己一般的境地也不愿把玉佩拿去典当了,这个东西对他一定很重要,可如今都是因为自己,其实自己挨打几下也没关系的,反正又死不了,阿九呜呜咽咽地哭了,哭得甚是凄惨。
“别哭。”矢夜似是命令的安慰,阿九一下就吓得把眼泪憋了回去。
阿九的表情总是变幻得很快,好像原先那个哭哭啼啼的不是他一般,他从路边墙角拿出了一个碗,碗上还盖了一层白净的纸,似乎是怕弄脏了里面的吃食,很骄傲的样子把碗递给了矢夜:“哥哥,你怎么来了?我本来是想把吃的带给你的。”
矢夜神色复杂,眼珠好像有一股酸涩怎么憋也憋不住,终是落了一颗泪,一字一句的说:“这些,你告诉我,你怎么得来的?”
“哥哥,你别哭啊,你是不是舍不得你的那块玉佩,我一定会帮你拿回来的。”阿九着急地想去擦他的眼泪,碍于身高,又只能作罢。
“不用了。”矢夜扯出一抹不像微笑的微笑,“我带你去洗个澡。”说着拉着阿九脏兮兮的手往溪中走去。
“以后,你不用去要饭。”矢夜一点一点地说着。
“好的,哥哥。”阿九也不问他为什么,他这样说,自己便这样答应,他总是这样笑,似乎身上的这些青紫伤痕一点也不疼似的。
在矢夜眼中,乞儿又有何可怜,大多不过是四肢健全又不愿意谋生计的人罢了,像阿九这样的小孩除外。
矢夜带着阿九到了一处小镇上居住了下来,清晨起来砍柴,阿九虽小,心眼却不少,便让阿九在市集上卖了,换一些米粮,傍晚夜间便去溪涧中摸鱼抓虾,用以果腹,若是运气好,多抓了一些,便先用竹子编起来细密的笼子养在溪水中,翌日拿去卖,也能赚不少,自己在远离人烟的地方搭了一间茅草屋,虽然简陋,好歹算是能避风雨,日复一日地便如此过去了,也渐渐有了经济。
矢夜也曾以为自己能这样和阿九过一生的,直至那年,临安大旱,这座镇子,更是旱了几年,好像一切又回到了食不果腹不日子,这就是以天为生的普通人吗?就这般脆弱不堪?矢夜不禁扪心自问。
临安民不聊生,暴乱也渐渐地多了起来,每日都要死很多人,可又哪有精力去办什么葬礼,不过是暴尸荒野罢了。久而久之,临安的怨灵也多了,终于有修士来管了,所谓修仙之人,满口仁义,可又哪里请得动他们,哪次请他们除邪除祟,不是漫天要价,不死上一片人,他们又哪里肯出山。
自己就是这样遇见自己的师父的,阿九不在身侧。
说是机缘,却也算不上。只是师父恰好遇到了自己,说是自己颇有天资,要收自己为徒罢了。哪有二十岁才入门的,而自己偏偏却是个例外。
可也是同一日,阿九失了踪影,再怎样找也找不到了,发着烧,饿着肚子,又去了哪里?又能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