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凉意,吹透层层衣衫,越过皮肤,直吹进骨子里。沁骨的冷风不仅带来感官的寒颤,更是吹动天上的钩云,圆月和星子趁机隐在其后,腼腆地不肯再露出真容,天与地瞬间融为一体,乌天黑地,混作漆黑一团。
钩云出,必有战事。
前路漆黑,视物困难。阿舟顿住步子,停了下来,轻喊道:“从之。”
不知道从何时起,并排而走的两个人变成了一前一后,从之在前,阿舟在后。听到阿舟的声音竟从身后传来,从之一愣,木然道:“嗯。”
黑夜是万能的面具,无需费尽心思,它是所有人纯天然的遮面神器,隐匿了所有不想对外人道也的情绪和表情。即使是假装的开心,只要语气不泄漏,任谁也猜不出,更看不到面颊上一晃滑过的一滴泪。
悄无声息,瞬间坠入泥土中,与其合二为一。
如果之前阿舟仅仅是出于同情陪着从之,不忍心他一个人独处,消化负面情绪。那么此刻就是彻头彻尾的疼惜,她一把拉起从之,御夜风而行,飞在半空中,俯瞰整个妖冢,万家灯火通明。可惜,纵使亮灯千万盏,没有一盏是为从之而点。
压下心底的酸楚,她足尖不时轻点在树叶或屋顶之上借力,一口气奔到了一片竹林之前。
竹林较之他处更暗了几分,密麻的叶子层层叠叠,你压了我,我托住你,好不热闹。月光渗不进来,偶尔有一两缕漏网之光,照在地上,也只剩下斑驳陆离,挂影横斜。
阿舟唤出碧落斩,剑尖直指从之,喉间接连不断偷咽口水,眼神却异常坚决,道:“从之,我们打一场,试试这两把剑各自的威力。如何。”
恰是月黑风高夜,最宜杀人放火时。
孩子气打架的理由,怎么可能激起从之的斗志和欲望,即便他现在内心压抑无比,急需发泄,可是对象也不该是对面无辜的阿舟。她何其无辜,卷入他和自己阿爹的博弈之中。受着自己的冷待,却还是一步不离地随自己走出这么远。
从之越想,心里越发苦闷。倏然,带着十足十功力的一掌拍出,灵力四散,完全不曾收力。
掌风过处,扫落满树的竹叶,只剩下光秃秃的竹杆,接连十数棵竹子不幸遭了难。
不是没想过他灵力高超,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阿舟吃惊不已。都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可知树叶其实是最墙头草的,柔韧度如此之高,还能被吹落在地,从之绝不是风阿叔口中那个自大、找不清自己定位的人。
从之指着一排光秃秃的竹杆,黯然道:“这样出手没轻没重的我,你确定要跟我比?不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伤了你?”
阿舟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紧,眼睛一闭,头发一甩,无畏道:“怕死不做守冢人。今夜,就让我们好好打过一场,你也不需留情。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身为阿叔徒弟的你厉害,还是尽得阿爹真传的我更胜一筹。”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其父必有其子。天生的争强好胜心是会传染的。
话音刚落,从之已提气飞至一根竹子顶尖之处,脚尖轻点,立在一片竹叶之上,高高在上,临空俯瞰。
阿舟登时心下一喜,他这是答应比试了。未曾言语,右手提剑,冲着他就飞过去,碧落斩也朝着从之的方向笔直地刺了过去。从之使剑格挡,两剑相撞时,铮铮蜂鸣不断,不似其他利剑碰撞的叮叮当当。
似乎黄泉剑和碧落斩也在进行殊死搏斗,互不相让。大有一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滋味在里头。
一道黑气,一团金光,一明一暗,从树尖打到地上。萧萧竹林下,两剑不期会。忽而惊落叶,飘零似愁心。
从之不愧是用剑高手,黄泉剑在他手中,如游龙般,刺来挡去。剑气所到之处,竹叶纷纷飘落,化作扬扬暗器,朝着阿舟尽数击去。竹叶看似柔软无力,实则片片暗藏锋利劲道,划过竹竿之处,无一不留下了深入骨的刻痕。
强者相遇,谁先逞大,谁就输了先机。
阿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剑花一挽,木槿花雨般随着剑气而出,花与叶凌空的相会,唯美中带着凄凉,红花绿叶各自携带的剑气砰砰相击,一花一叶尽败,飘悠悠从空中而落,红香绿意心伤中带着破碎的味道。
自黄泉中初遇,碧落斩甚是顺从,早已和她心灵相通,往往是她心念刚动,剑已经带着她的手刺出。人运剑,剑指人。两两依赖,互相扶持。
两道身影,迷离月色下,打得难舍难分。
不忿的苦痛悉数发泄于剑中,从之刺出去的每一剑都势头凌厉,不带一丝留情。阿舟也全心全意地与他比试,不停地找他的漏洞,寻求破解之法。两个人你来我往,已经过了不下百招。
尽管阿舟剑术不如从之,但是碧落斩却发挥了它超强的人剑合一的威力,洞悉主人的心思,先她而动,总是堪堪能占得先机,勉力与从之占了个平手。
蓦地,从之挽了一道剑花,霎时乌黑的剑气一圈又一圈散开来,甚至遮住了他的面容。天上乌云悚然,风起雷动。
未及阿舟做出应对,碧落斩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剑身倏然直立,自剑柄之处源源不断吸取阿舟的灵力,灵力越充沛,金光越发明晃晃。猛然间自剑尖发出一道光柱直刺云霄,剑光照亮之处,片刻就破了乌云障,扰了惊雷诀。
阿舟暗道不妙,这黄泉剑不似碧落斩,两者分明有些一邪一正的意思。
黄泉剑黑气缭绕,剑气更是招风引雷。碧落斩金光闪烁,剑气拨云见日。说不清两者孰好孰坏。
碧落斩一出,乌云消散,星子和圆月露出头,清冷的光亮洒在大地上,黑暗尽褪。
一黑一亮,一场剑试,生生打红了半边天,竹林也毁了大半,拦腰而断的竹子比比皆是,断裂的部分随意放倒在地上,一片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