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冬日晴暖。卓儿与霜儿在花园练了一阵武艺,而后便出门到潘楼街的瓦子中游玩。二人进了中瓦子牡丹棚,到一处有名的勾栏听说话。
只听见那说话人说道:“却说诸葛先生,庵中按膝而坐,面如傅粉,唇似涂朱,年未三旬,每日看书。有道童告曰:‘庵前有三千军马,为首者言是新野太守汉皇叔刘备。’先生不语,叫道童附耳低言……”
原来此时正说的是《说三分》,讲的是魏、蜀、吴相互争战,三分天下的故事。二人坐下听不多时,正讲完了这一回。间歇之时,卓儿询问下一个可是该说《木兰辞》么,她往常爱听木兰的故事。回话的说下一个是《英台传》,也好听的紧。
不多时,说《英台传》的上来了。只听得伴乐的觱篥一段响过,说话的开了腔:“草色花光小院明,短墙飞过势便轻;红枝袅袅如无力,粉翅高高别有情;俗说义妻衣化状,书称傲吏梦彰名;四时羡尔寻芳去,长傍佳人襟袖行。”
说话人吟诗一首,续道:“此是大唐前人的《蛱蝶》诗句,赞的是蝴蝶美妙,羡的是逍遥游飞——那位看官说了,现下正值入冬,百花不见,雪花未来,说一段寻芳引蝶的佳话,正好——那您可猜错了!今天咱说的不是寻芳的事儿,也不是引蝶的事儿,说的却是这‘义妻衣化状’的事儿。谁家的义妻,衣衫怎地化为了蝴蝶?那可请仔细听了!”
觱篥一段响过,说话的便说起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说到那二人同窗三载,情深谊长,霜儿听得似是呆了,其实她却是走了神。她脑海里浮现的并不是梁祝二人,而是她和她朝思暮想的师兄。
那一年,爹爹少有的收了一个弟子,从此霜儿不再一个人练剑。师兄比霜儿大一岁,少年俊迈,天资聪颖,精进有志。霜儿自幼无母,只有爹爹一个亲人,爹爹又风高侠傲,对爱女也是冷厉。霜儿与师兄相伴成长,亲爱犹如同胞兄妹。直到近岁长到笄冠之年,彼此均知两情已远胜兄妹了。
霜儿正自回想昔日与师兄相伴的情景,不觉眼前今个这段儿《英台传》也已说过了。卓儿正要与霜儿言语,见她犹在呆愣痴想,以为她是听说话入了情境,便不言语,笑着看她那痴相……
戊辰,日朗月清。传闻老种相公于几日前辞世,都人无不悲叹。霜儿问老种相公是谁,卓儿不想对离家的霜儿说不开心的事情,只道一声老将,也不多言。带着霜儿沿马行街南来,逛了一遭夜市,东游至旧曹门一带,便入了山子茶坊吃茶。
此间茶坊景致逸然,京城女子夜游大多喜爱至此吃茶。时值初冬,仙桥下已无莲荷飘香,然而水月浮灯,倩影凌波,却也更有别样一番韵味。
二人品着香茶,说着闲话,赏着月色。园中有名的景致仙桥上,偶有情侣游走缱绻,或凭栏私语。霜儿看在眼中,想到牛郎织女的故事,心下暗叹何日再见师兄。如此思念着,只饮了半盏茶,却不再饮,索要酒来吃。
卓儿也是个爽快性子,也不见怪霜儿此时此地饮酒,遂由着她了。霜儿心事萦怀,思念切切,连吃了几杯酒,便起了醉意。卓儿见她茶吃的不惬,酒亦喝的不悦,便起身要扶她回去。
霜儿却不起身,醉眼朦胧抓着卓儿的手,醺然恳切说道:“好妹!姐实在是要回北边去,请妹一定帮我!妹若是成全了姐这一遭,死生不忘!”眼里竟含着泪水。
酒后吐真言,何况连日来早见霜儿心神不在此处,卓儿颇解其心。只是爹爹叮嘱她定要好生陪伴看护霜儿,不叫她想家。卓儿亦知劝她无用,于是便讥刺问道:“姊已不是孩童,固然想家想爹,亦不至于痛苦如此!我知你是想情郎想得难熬——说吧,叫我如何帮你?”
霜儿惊问:“妹妹如何知道?”
卓儿说道:“连梦中都是情郎,梦话里‘师兄,师兄’叫的心切!陪你睡觉时,都被我听见了!”
霜儿闻言,吃酒的脸颊越发飞霞了,想到卓儿日夜相陪,心下感恩。也不辩驳,说道:“只需明日再出来玩时,我俩一早便出来。然后放我出城,妹自随便哪个去处消遣,待到夜晚再回家,那时吴叔知道我走了,我已一日的快马,也追不得了。”
卓儿说道:“这般也怕是不成,爹爹定是要追的。既是追不到姊,也定要寻到慕伯父面前,到那时慕伯父还会叫爹爹把你再领了来!”
霜儿说道:“那时我便是死活也不听从!只是吴叔定要追去,我倒不忍心做下这连累吴叔的罪业来!请妹妹一定劝说,不叫吴叔追来!”
卓儿说道:“我怎劝得了爹爹!”见霜儿眼泪都流了下来,心一横说道,“姊莫哭!容妹想个周全的法子,定将帮姊北归,请且宽心!”
霜儿见卓儿说的真诚果决,不似敷衍搪塞,心下一喜,一把便抱住卓儿,姊妹相拥,花容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