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梦龄迎来了朱寂弘,为其更换了常服,在饭桌两侧对坐。
满桌菜肴都是依照朱寂弘的口味做的。
方梦龄给朱寂弘布菜,闲说家常,朱寂弘脑中萦绕的,却是在藏书阁里暗卫汇报的消息。
——若他吩咐暗卫把回京报信的士兵杀了,会怎样?
其实,小时候的朱寂弘并不是什么喜好读书的人。
为了得到朱闵怀和姜琅依的青睐,朱寂弘开始苦读钻研。真正开始喜欢上读书,大概是因为每次从祁连城回永京城,只要徐陈幻跟着,总会缠着自己带她到藏书阁的时候开始。
徐陈幻自小不是安分守己的主,最懂得在长辈面前阳奉阴违。她来到祁连城的时候,正是徐斯林功勋最为卓绝的时候。每次调皮捣蛋,朱闵怀最多一笑置之。
朱寂弘从前羸弱,徐陈幻带他爬树摸鸟,最后吃亏的总是朱寂弘。她是武将出身,自小学武,刚来的时候,徐陈幻将朱寂弘一推就倒,朱寂弘因此被她耻笑了许久。
那时候的朱寂弘,别说有多恨徐陈幻了。
可是也是她,在他被所有人所忽视的时候,每天日出前来敲门,强迫他一起耍拳弄剑。
朱寂弘之所以跟她一起胡闹,大半原因也只是为了置气——身为男儿,不服气输给徐陈幻。却没想到,羸弱的身体竟然因此慢慢地变得壮实。
不仅是朱寂弘,朱闵怀的三子,朱寂弘同父同母的三弟朱诵之,身子比他更弱。所有人都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二人一同遇险那年,朱诵之因而病逝,朱寂弘侥幸生存。那时候,他才知道,一个人若想要成就些什么,首先要保证的就是活着——健康地活着。
——如果,他下令暗卫把回京报信的士兵杀了......
“陛下,今天的芙蓉糕做得极好,陛下尝尝。”
方梦龄的声音将朱寂弘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芙蓉糕。
从小惹她生气,一屉芙蓉糕就能使她破涕为笑。
这次,可以吗?
————————
永京城西郊十里的明阳小镇,冬日之下,一路景色宜人。
徐陈幻向路人问路,一连问了几个,都不知道地在何方。
好不容易,终于问到了一个知情老妇人,回答道:“卢将军,你是说......卢玄塞那座将军府?”
徐陈幻忙不迭地点头:“对,就是卢玄塞将军。”
老妇人往某个方向指了指:“往哪里直走,过了一个偏僻的树林,很快就看见了。”
徐陈幻连连道谢,按老妇人说的走了过去。
终于找到了一座府邸,却府门凋落,一个人也没有。
恰好有两个人路过,徐陈幻连忙询问。
路人回答道:“卢将军?全家人在这里住了没多久就搬走了,大概一个半月前搬走的。卢将军平时大门紧闭,和镇上的居民也没有什么往来,走了大半个月,大家发现府上的人很久没出现过了,才知道的。”
路人好奇:“姑娘,你是来寻亲的吗?”
徐陈幻胡乱地点了点头:“是的,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我哪能知道呢?”
路人连连摇头,看傻子的眼神似地看了徐陈幻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去了。
走到半路,二人自以为低声地讨论道:“小姑娘也是可怜,来着穷乡僻壤寻亲,好不容易寻着了,人还走了。”
“可怜什么,我看她穿着不算破败,也不像是走投无路的人。”
“也许就是因为来投奔的,怕被拒绝,最后一文钱都用上了呢。没看她身无行李,听到卢将军已经走了以后,一脸绝望的模样吗?”
“我看你才是绝望......”
徐陈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手上的地址是从户部拿来的,高品阶的朝廷命官,尤其是武将,就算是辞官了,也要跟朝廷定期汇报。
卢玄塞,就这样凭空消失吗?
徐陈幻握了握拳,朝第二个地址走去。
————————
这一次,徐陈幻找得异常顺利。
程可策老将军的名字在镇上很是响亮,几乎不用多问,徐陈幻很容易就找到了。
程可策曾和徐斯林并肩合作打过几次仗,百里骆驰隐藏身份,从最低等级的士兵入伍,投的就是程老将军麾下的军队,两人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交。
说程可策是看着百里骆驰和徐陈幻长大的,不足为过。
程府的管家认得徐陈幻,不等徐陈幻说明来意,已引她到正厅等候。
不一会儿,管家折返,道:“老爷在花园,请徐小娘子随老奴来。”
花园雅致,虽已入冬,园子里栽种的松树仍旧青葱。远远地,徐陈幻就看见了一位老人和两个四五岁左右的孩子,在园子里的灌木丛边戏耍。
老人正是程可策。徐陈幻从前见他都在军中,气势威严。如今白发苍苍,俨然已是普通老人的形象。
“程老将军。”徐陈幻福身行礼。
“徐小娘子不必拘礼。史上有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如今我虽然还担一个虚名,但是麾下士兵早就已经散了,分编到了其他军中。我从前和斯林交浅言深,徐小娘子若是不嫌弃,喊我一声程伯伯即可。”
徐陈幻意有所动,鼻子一酸,再次福身喊道:“程伯伯。”
程可策“呵呵”地受了礼,招来两个小孙子,道:“来,给徐小姨姨敬军礼。”
两个小孩敬完军礼,自到一旁玩耍去了。
“徐伯伯......”徐陈幻说。
“祁王到边境去了?”程可策打断道。
“是的。”
“祁王从前还是从我麾下出去的,后来,我协助祁王,和黑骑兵一起也打过几场扭败为胜的仗。真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话说着,程可策从小孙子的玩具中,捡过来一根手掌大小的木缨枪,递到徐陈幻手中,道:“老骥伏枥......替我把这个转交给祁王,回去吧。”
徐陈幻收了小缨枪,依言离开,在程府门前伫立良久。
——杯酒释兵权。至少,并没有赶尽杀绝,不是吗?
不远处,羽冠紫服的暗卫隐没在树影下,看见徐陈幻在程府门外举手弯腰,深深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