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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庞三春起了个大早。她站在铜镜前,将一根木制簪扎进头上的髻中,穿上那件已经旧了的直裾袍。然后,她走到三合土打成的院子里,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早晨的新鲜空气,便重新熟悉自己曾经居住过好几年的家。姜家院子的正面有五间瓦房,房子坐西向东,靠北有三间茅草房,原来那是姜家放农具的地方。成直角形的小院子,大约有横竖十来丈。靠南边的房中有一道小门,通往后面是一个养猪和养鸡鸭的后院。这前、后院子的布局,是当年姜诗的父亲姜文俊请人设计建修的。如今,汛乡好些人,都在仿照这种样式建造住房。人畜分隔,是姜文俊在汛乡建房的文明之举。前面院子的地平是用石灰、沙子、黄泥混合而打成的三合土坝子。平素间,姜家人夏秋两季晾晒谷物,也是傍晚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纳凉的地方。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还能闻到从围墙边两个花台中,花开时散发出来的纯香。后院里还栽了好几株柑桔树,院子围墙外面是一片竹林,几乎将后院里所有的天空都笼罩起来了。鸟儿们常在后院里的果树上、竹林里召开群鸟大会,商量它们族内婚丧嫁娶的大事。

庞三春的目光围着院子转了圈,她看见房顶上那些瓦屋顶,就忍不住摇了摇头。瓦屋上的瓦片,被雀鸟们扒得乱七八糟,肯定是大雨大漏小雨小漏,人如何能住宿?再看那几间茅草屋顶上,也已经出现了漏洞。只有姑姑住的那间房子稍好点。姑姑长年住在这房屋里,竟然也不请人翻修。她思忖,今天得先找泥瓦工匠来帮忙了。庞三春回到昨晚烧水的厨房里,准备给全家人煮早饭吃。庞三春走进厨房后,忽然有种初来乍到,摸不到锅灶的感觉。因为油、盐、柴、米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得叫姑姑起来指点哟。庞三春正想着要进屋去把姑姑叫起来,秋姑却揉着眼睛,睡意朦胧地从睡屋里走了出来。手上却正在理发髻,将一根铜簪穿进去……

庞三春看见姑姑穿一件藕荷色滚红边丝帛交领直裾上衣,下穿一条浅蓝色裤子,脚穿一双黑缎子布鞋。姑姑不仅显得靓丽脱俗,还显得非常入时。再看自己身上这件已经旧了的直裾袍装束,就像大家庭之中的丫环,捡了太太的旧衣裳样。她跟姑姑那身打扮,简直不能相提并论。姑姑的日子过得还真不错嘞!但庞三春也只是想想而已,只问姑姑有没有米煮早饭。秋姑这才又进了一间房里去找米。庞三春也不开腔,等着姑姑将米拿出来,便自顾自地进厨房忙碌起来了。秋姑就跟客人似的,看庞三春忙乱地煮早饭。她还自言自语地感叹:“听人家说,三年知县府,十万白花银,我看你们连一万白花银也没得吧?”

庞三春只顾忙自己手上的事,头也不抬,脱口而出:“没有白花花的银子,夜晚才睡得安稳,免得遭惹贼娃子嘞!”

秋姑的脸色顿时红了起来。她没有想到,这个侄儿媳妇,竟这样有心计。昨天晚上出现的事,今天早晨还说出来,胀堵自己的心窝子。秋姑心里顿时充满了愤恨。你庞三春记着那件事居然不放,我秋姑也不是任随便哪个都可糟蹋的人。人有错事,马会失蹄,后颈窝的头发只能摸,却看不见。庞三春敢发誓给自家立个贞节牌坊?想到此,秋姑仿佛已经掌握了庞三春的确切证据样,阴狠地看了庞三春几眼,转身进了姜母的睡房。今早晨,本该秋姑煮早饭的事,却凭此全都甩给了庞三春去劳作了。不管凭啥说,秋姑也是你的长辈,庞三春还是孝廉公的媳妇,该孝敬我这个长辈哩!

庞三春并不计较这些小事,按照自己的习惯,悄悄地为家人煮早饭。这时,儿子安安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站在院子里,用新奇的目光望着这个有点陌生的地方。在随父亲赴任离开汛乡时,他还不足两岁,现在却已经有五岁多了。原先,在江阳县衙门内,他除了完成父亲布置的学习作业外,就同那些衙丁的小孩子共同耍闹。安安现在忽然站在自己的院子里,感觉这院子与江阳县衙内有相当的差距。觉得这个家,有点像江阳县一个山边的农家小院。安安去过那个处在一种田园牧歌式小景致的小院落。他望着望着,便想起曾经学过的一首小诗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哉!”

安安吟咏后回过头去,看见父亲也从屋里走出来了。父亲竟没有称赞安安吟得好,好像心事重重地站在小院子里凝视着天空。安安自然感到很不太高兴,迎上前去,用兴师问罪的口气直问父亲:“爸爸,你不是说只要我们回到汛乡,比江阳县衙里还要好吗?”

姜诗阴沉地叹了口气,问:“难道这里不好?这可是我们的家呀!”

小安安想了想,然后笑答道:“这里没有江阳县衙里的房子高大。这院子里没有江阳县衙里的院子大。”

姜诗摇了摇头:“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想着住高楼瓦屋。告诉你,那是大汉皇帝的衙门,想去住就得把书读好。”姜诗看见儿子似懂非懂,又说:“不好好读书,你只有一辈子住在低矮的房屋,你晓不晓得?”

庞三春把头从厨房里伸出来,望着两父子说:“看你在跟儿子说些啥?那么小的人,他懂得啥?”庞三春的脸上分明掩饰不住喜悦在往外溢,相公往日可是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同儿子分享天伦之乐呀!

小安安对母亲的评价很不满意,他说道:“妈妈,我懂,我懂嘛!”

后院里那些歇息在果树枝头上的鸟,聚集起来准备开大会。它们是讨论谁家儿女的婚娶大事,或是争论今天到哪里出行?因为意见不统一而争论不休。小安安便拉着父亲要往后院跑,却被庞三春叫住了。她说:“安安,你莫去后院了,你爸爸要洗脸,你也该洗脸漱口了。”

小安安哪里肯听,他硬要拉着父亲往后院去。姜诗也想看看自己几年也没有去过的后院,便跟儿子往后院走去。庞三春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办才好。她将父子俩的洗脸水倒好放在那儿,又转身回灶房去了。小安安把刚才那群聚集在果树上的鸟儿赶跑了,从后院里出来似乎还兴味盎然,还要拉着姜诗到外面田野里去追看那群飞鸟。姜诗没有由着儿子的兴致乱跑,他说:“我们洗脸吃饭吧!爸爸有事还要出去呢?”

“安安也要跟你去!”

“好,等吃了早饭,爸爸带你去拜会师公去。”

“爸爸,哪个是师公?”小安安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去了就晓得了。”父子俩朝庞三春早已端来放在那儿的洗脸水走去。

吃过早饭,三春把姜诗在江阳县衙上堂时,才穿的长丝帛袍式交领曲式蓝色滚黑边衣裳拿出来,要丈夫穿上。姜诗说,现在回乡了,就要入乡随俗,不能穿得太胀人眼睛了。庞三春回答:“你现在虽然已经不是县太爷了,却是先生呀!你总不能穿短衣短裤的胡服去拜见赵先生吧!”

姜诗想了想,今天是去拜见赵先生,也就穿了。她又找出自己亲手缝纫的一条黑色粗布裤子和一双圆口布鞋来,让丈夫换了。倒是儿子安安,三春将他打扮得像仙人童子似的。上身穿一件胡服式的青色丝绸布纽扣对门衫,下穿一条胡服式的黑色丝绸短裤,脚上也是穿的庞三春亲自做的一双黑麻布鞋。小安安不仅身上的衣裤显得特别的光鲜,令人感觉活泼可爱。

姜诗领着儿子,往院子门口走去。他抽开院子大门的门闩,轻轻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却愣住了。大门外早已站了好些汛乡人,那些身穿胡服短衣的街坊邻居,好像早就等着姜诗把大门打开似的。姜诗的眼前,忽然幻化出他出任江阳县衙前的那个广场。他每次出行,衙丁都整齐地排列着,听候县令的吩咐。此刻,大门前站着这么多的人,此时此刻,这儿与江阳县广场很相似。姜诗摇摇头,好像要自己尽可能地清醒过来。这里毕竟不是江阳县衙门前的广场啊。他内心惆怅地暗自叹了口气。

“孝廉公,你昨晚乘夜色不辞艰辛回到故乡,早该带信来,我们汛乡百姓好到旌阳亭,迎接孝廉公嘛!”

看着邻居们脸上露出的真诚笑容,姜诗内心顿时生出了慰藉。他心里十分感动,说:“姜诗那里敢麻烦众乡亲。”

这个场面同县衙前广场上那些人多么不同。三年多来,在官场中何曾遇到过这样的真情流露?姜诗此刻置身于乡情之中,不仅觉得浑身一阵轻松,而且心里感到热乎乎的,眼眶也渐渐地湿润起来了。他感激地颤声说道:“感谢乡亲们,感谢父老乡亲啊!”

这时,从人群里走出满头白头发的长者。他身穿胡服式的粗布蓝衣裳,衣服的下摆抄在身腰上,一条白布带牢牢地扎着,显得十分精神。他不仅是姜诗的街坊邻居,也是汛乡的乡约胡雷大爷。胡乡约敞开嗓门大声说话,嗓音真像打雷般吼叫:“孝廉公,昨晚那两个推车的人,把你回到汛乡的信息传遍了街头巷尾,大家一直都在议论你哩。孝廉公要是不再做官了,汛乡百姓倒想请孝廉公把汛乡百姓的子弟招集起来,教些他们做人的道理。这是汛乡人之福气啊!也是光武帝复兴大汉国家之福呀!”

姜诗望着德高望众的胡雷乡约,感到十分地惭愧。自己喝着家乡的水长大,在故乡的百姓抬举下,成为大汉永平年间皇帝御批的孝廉公。在江阳县令的任上,也没有能给家乡的父老脸面上争了多少荣誉,真是愧对汛乡的父老。不过,能为汛乡后代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姜诗极乐意做的。想到此,他双手抱拳对站在门前的胡雷乡约和乡亲们说:“父老乡亲们,请容姜诗好好准备下,到时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回音。”

小安安不知啥时候竟然像衙内的跟班一样跟在姜诗的身后,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抱着双拳说:“各位有请,我爸爸还要去拜访他的先生,也是我的师公。”原来,这是刚才吃早饭时,父亲曾经给小安安的许诺。现在,安安竟然淋漓尽致地给众乡亲表演了一番。

乡亲们又称赞了小安安。胡雷乡约伸手招呼了下,众人便像听见命令似的,都各自散去了。安安这才对父亲说:“爸爸,我们去看望师公吧!”

姜诗拍拍儿子的脑袋,领着儿子朝自己的老师赵无忌家走去。

赵无忌的住处,离汛乡街道上约两里路的样子,姜诗同儿子一路看着故乡土地上的小溪边,那排排柳树已经开始吐出了米黄色的小粒,似乎在努力抗拒倒春寒的袭击,以顽强的生命力,展示出自己翠绿色的叶片儿。姜诗的老师赵无忌的房前屋后也有几株柳树,这些柳树似乎比别的地方要早些接受阳光雨露,一些翠绿的柳树叶,已经张开了两只迎接阳光的小手。姜诗推开这座四合院子的茅草房,赵无忌正因倒春寒而受凉躺在床铺上。听说自己的学生、江阳县令、孝廉公姜诗光临自己的茅屋寒舍,竟然急着要穿曲裾式的棉衣出来见礼。姜诗带着儿子往赵先生的睡房走去。赵无忌看见姜诗已经走进了他的睡房,自我解嘲地说:“虽然你我有师生之谊。然如今,你已是江阳百姓的父母官县令,礼还是应该见的。”一边说着,便要从床铺上下来。

姜诗立即跨上前将赵无忌按住睡下,说:“学生永远是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况且,我现在又不在衙门里,哪需用老师见礼之说。我现已回到汛乡,也是一个汛乡的平民百姓,更无见礼之说了。”说到这些,姜诗竟感到底气不足了。

赵无忌果然大惊道:“难道你在官场遭人暗算才被贬了职?”

姜诗摇摇头说:“非是我遭人暗算,是因为……”

赵先生听学生说话的语气有些阴沉,便开导说:“也是哟,你为人厚道,做事认真,不善跟人在官场中争强好胜。不过,话又说回来,读书之道,是该在仕途扬名的,历代读书人莫不如此,圣人如孔夫子为了传播‘仁政’,都未能免俗。而今你正年富力强辞官回乡,当然很可惜。想皇帝御批孝廉,点江阳县令也的确不容易,这广汉郡可再有何人?”

“孔圣人在陈国挨饿,遭之惨状也够多了。”原来,小安安这才有了发言的机会,他不失时机地插了进来说了一句叫赵无忌也吃惊的话。

赵无忌这才注意到姜诗身后的小安安来。他问姜诗:“这难道是我几年也未曾蒙过面的小安安吗?”

姜诗答道:“正是小儿安安。”说完,他又回过头来对安安说:“姜安安,还不快叫师公。你今早不是闹着要来见师公吗?”

小安安还把身子往下弯,朗声说:“安安见过师公。”

赵无忌从被子上抬起手来,摸着安安的头说:“告诉师公,你是如何知道孔夫子在陈国挨饿的?”

安安说道:“我等几个小儿在江阳县衙,还做过孔圣人陈国挨饿的游戏嘞!”

赵无忌转过头来对姜诗说:“夫子游说列国,本是传播他的‘仁政’学说,无奈列国君主视而不见,以至圣人困乏陈国。如今被小孩儿编成段子做游戏,实在是对圣人不恭敬。想我蜀郡地处偏僻之地,犹存“蛮夷风”。幸得西汉景帝派文翁任蜀郡守。文翁在蜀郡兴学,在成都修建郡学堂,招收所属各县子弟学习,官吏百姓逐渐以读书为荣,争相送子弟到郡学堂学习。蜀国风气因兴学而随之发生巨变,文化也很快达到齐鲁水平。蜀国因而才出现了像司马相如、严君平、扬雄等文豪泰斗。汉武帝时,诏令各郡国皆仿蜀郡办郡国学堂。依我愚见,你在汛乡授业解惑,倒是件功德无量之事。”

姜诗说:“我也正有此意。当今皇帝也在京城兴太学,郡、县也兴办起了学堂,但还有更多的优秀子弟进不了官学堂。我在汛乡办乡学,既可以培养家乡弟子成才,又可以为郡、县和国家输送人才,这是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

赵无忌感慨说:“原来你早有此意。老朽不才,愿助一臂之力。”

姜诗高兴地说:“有先生相助,那是最好不过了。”于是,姜诗同赵先生就开始商量起办学的场地和一些办学的必备事项。小安安听着这些事,就觉得没有兴趣,便走出赵先生这间睡房,看看这个小院子。但他刚到门口,赵师娘已经端着两碗煮熟的糖蛋跨进屋来。

赵无忌在妻子的搀扶助下,终于从床铺上艰难地爬起来了。因为,今天外面有了明媚阳光。姜诗帮着师母端了一把竹椅放在院子里,并将老师赵无忌扶到了院子里的竹椅上坐了下来。赵无忌看着安安站在身旁,觉得这个小娃娃真是令人十分喜爱。只见他个头不高,却闪着一双十分机灵的眼睛看着大人们。赵无忌拉过小安安问:“你都跟爸爸读了多少书?居然懂得孔圣人游说列国。”

安安有些无助地望着父亲姜诗,觉得自己没有学过啥东西,爸爸一天忙于公务,也没有教过他更多。他现在却不知怎样回答师公。赵师娘是个和蔼的老妇人,她见安安似有些为难,便对赵先生道:“无忌相公,安安才几岁,那里能读啥子书。汛乡好些这般大的小儿们,或许还在娘的怀中叫喊着要吃奶呢!”

姜诗也说道:“我们也只是给小儿讲些春秋战国的故事,具体说到读书,那是没有的事情。江阳衙门内到有几位书吏,经常给几个小儿做游戏之类。因此知道一些典故,也是蜞蚂儿听水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小安安对爸爸的话,报以无所谓的态度。他对刚才师公婆叫师公“无忌”这两个字到还有些兴趣。小安安又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问赵无忌:“师公,春秋战国时期不是有个佞臣名叫费无忌,你们为何都取‘无忌’之名?”

赵无忌被逗得大笑:“此无忌非彼无忌也,不能相提并论哟!”

姜诗也笑骂道:“小安安休得无理。还不快给师公赔罪。”

赵无忌却喜笑颜开:“不碍事,不碍事的。”他又拉过小安安问道:“姜安安,这费无忌为啥是个佞臣?”

安安望着爸爸,只见爸爸也面含微笑,并无反对他说话之意。小安安便大胆地说道:“费无忌弄权,在楚国害死名臣伍奢父子,逼走伍子胥,使一代名将伍子胥亡命天涯。伍子胥从楚国逃到边境,军丁捉住了他,可是伍子胥是天下名将,会使用计谋。他就说:‘君王要捉住我,因为我有美丽的珍珠。现在,我已将珍珠丢失了。你如果把我抓去见君王,我就说边境的军丁将珍珠吞到肚子里去了。’军丁听了伍子胥的话,便把伍子胥放了。师公,这伍子胥好聪明。最后,伍子胥落脚吴国,在吴王和孙武元帅的帮助下,终于报仇雪恨,后来还鞭尸平王。但却使楚国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赵无忌直愣愣地看着小安安,许久也没有说出话来。他忽然大声地对姜诗说:“真乃神童啊!姜诗,可比之你当年何如?”

姜诗说:“这是小儿学舌而已,老师千万当不得真。不信你问问他,何谓民不聊生,量他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赵先生果然问起小安安“民不聊生”之解法,小安安果然不得而解。赵先生还是很自信地对姜诗说:“小安安可是一块可造之材,如果将来在他爸爸办的学堂里好好地温习学问,必然可以成为大学问家。历代的学问家都应该让小安安了解,即可以触类旁通。老子主张以柔克刚,孔子主张仁爱,墨子主张兼爱,关尹主张清廉简俭,列子主张静虚无欲,陈骈主张看淡生死,阳生主张以己为先,孙膑主张用兵要策划阵势,王廖主张用兵贵在事先制定策略,儿良重视后发制人。这十个人都是天下的豪杰之士,让安安了解他们的精髓是很有必要的。”

“老师,你可莫把安安夸翻山了。他小小年龄脑子里,如何装得下这许多东西?”姜诗虽然嘴里不同意赵老师的看法,但那眼里却仍然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赵师母这时对赵无忌说,该陪姜诗在汛乡街上到处走一圈,晌午就回来吃饭。原来,赵师母想把姜诗支出去,免得自己杀鸡时,受到姜诗阻拦。赵先生见今天的天气好,也正适合出门去走走。虽然,他正生着病。

赵先生特意叫老夫人找出那件长绿丝帛交领曲裾袍穿上,好像过年上街一般喜不自禁。姜诗便陪着赵老师,带着儿子安安往汛乡场上逛街去了。在路上,赵先生和姜诗都是汛乡人尊敬的主角。他们一边走着,一边都在不停地应付着人们的招呼。两人一直走进了正兴街的茶舍,里面就忽然站起来好多的人,他们叫着赵先生喝茶。人们发现走在赵先生后头的是姜诗,纷纷叫着“孝廉公。”人们要给姜诗行大礼。姜诗慌忙跨进茶舍,对茶舍里的人说,“各位父老乡亲,我姜诗现在回到故乡,承蒙乡亲父老的厚爱,传播姜诗的名声,使姜诗被皇帝封为孝廉,出任江阳县令。在江阳其间,姜诗上不辜负皇上,下要对得起黎民百姓。姜诗任职三年,没有给汛乡父老丢脸。如今老母多病,我要侍候左右,以敬母亲养育之恩,还望家乡父老多多关照!”

“哪里话哟!”说话人是胡雷乡约,他也刚刚跨进茶舍,一下子把姜诗的话头接了过去。“孝廉公回到故乡,实为我们汛乡人之福。有孝廉公这个楷模,还愁民风不纯正吗?各位说是不是呀?”

“胡乡约,你的话说到我们心里去了。”

姜诗感激地抱拳向各位致敬,许久才安然坐下。他的这些举动,也令在场的汛乡父老感激不已。想这个堂堂孝廉公,曾经做过江阳县令,竟然这般谦逊。如此谦虚谨慎的孝廉公,皇帝点他做县令也真没有点错。只是,他为何只在江阳县做了三年多县令呢?有的人只是想想而已,却并没有问出口来。

姜安安这时直拉爸爸的衣角,眼睛老往街头上看。姜诗顺着儿子的目光往街头上看时,只见那街头上走来一个身穿短褂,腰杆上又捆扎着一条布带子,全身都脏兮兮的,真是个叫花子。乞丐一路在表演杂耍似的,后面还跟了一群小娃娃在看闹热!

姜诗正要跟儿子说不要去看,旁边有一多事者见了就说:“孝廉公,我带你儿子去看闹热。”他便带着姜安安追叫花子去了。

那人带着小安安走到街头上,安安竟要使劲往前挤。小安安要走近乞丐,要把走在街头上的乞丐看得清清楚楚才甘心似的。安安终于挤到了乞讨者的近处,只见那人身穿破烂土麻布胡服式短衣裳,头发长长地披在肩膀上,一张脸脏得好像几天也没有洗过了。他一只手拄着一根棍子,一手挽着一个破篮子。他来到一家饮食店前,乞丐将左手那根棍子拄在腋下,又顺手从怀中摸出两块用斑竹板削成的光滑道具,一边打着一付竹板,嘴里念念有词:

“善良老爷开大店,请你赏我一碗饭;

一碗饭菜不算多,年终白银要满罐。

打发乞丐一碗汤,来年银子堆满仓。

主家是个好心人,出门在外好前程。”

乞讨者说完,便站在饮食店门口,将篮子中的大土碗伸了过去。安安觉得十分稀奇,乞丐的那张嘴实在太会讨人喜欢了。他又看着饮食店,只见那店主人隔了一会儿才走出来。他的眉头皱起,把乞丐死死地盯了许久,也没有啥反应。姜安安见他的嘴唇呶了呶,似乎在小声地骂乞丐,但谁也没听清楚。他见一群人把他的饮食店门都封严了,这才暗自叹了口气,慌忙叫跑堂子的小工,从厨房里端出碗菜饭来,倒在了乞丐的土碗里。

“饭菜倒在我碗里,主人好心见天地;

天让主人来发财,店门敞开银子来。”

小安安看见,这乞丐临走时还不忘向店主人磕了个头。乞丐一走,一群孩子也跟着离开了饮食店,那店门顿时就清静多了。小安安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继续跟着那群人往前面去看闹热。

乞丐走在前面,后面那群小娃儿一路跟着往前追赶。当来到一家糖果铺,乞丐又将那根棍子拄在腋下,再次摸出那两块光滑斑竹板,一边敲着,一边又唱道:

“走一步来又一步,一走走到糖果铺;

柜里糖果甜又甜,老板今年赚大钱。”

一群跟着看热闹的小孩子,就将糖果铺子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了。掌柜的神精也高度地紧张起来,两只眼睛里射出的凶光,很恼怒这群看热闹的小孩子们。掌柜似乎想要扇乞丐两个耳光。但是,他的大巴掌到底没有扇过来,一种不得已的无奈。他十分不情愿地抓起一把糖果,放在乞丐那个右手提着的篮子里,然后大声地叫道:“快走,快走!莫把生意给我耽搁了。”

乞丐还是不忘给掌柜的点了下头,以示谢意。这群孩子忽拉一下又跟着乞丐往前去讨好吃的去了。原先,自告奋勇领着小安安,跟随着乞丐上街玩的人,现在也沉不住气了。他哀求安安说:“孝廉公子,我们回去吧,你爸爸在茶舍里找不到你就会乱喊人的。”

安安哪里肯依,坚决地要跟着众人往前走去。他无奈地跟着安安继续往前面去看闹热。乞丐又领着这群孩子来到了一家香蜡铺。乞丐又是先前那种姿势,打着那两块斑竹板唱道:

“香蜡铺,我放小跑,掌柜贤惠态度好;

香蜡纸钱敬神用,主人要赚大元宝。”

卖香蜡的掌柜站在柜台内大声地说道:“今天没得小钱,二天再来。”

谁知,乞丐却又接着他的话音大声地唱道:

“大元宝、我能找,不会向你多要了;

二天发财我再来,贤惠主人想得开。”

掌柜似乎被这叫花缠得没有办法了,他在柜台下面找了一大阵,终于找出了几个小钱甩在了乞丐的篮子里。乞丐带着一帮小孩子又往前头去了。刚走了几步,就来到了一家坛罐铺的门前,叫花子又唱道:

“走一路、唱一路,这阵来到坛罐铺;

主人的坛罐多又圆,今年要买泡水田。”

主人对叫花了子说道:“我今天还没有开张呢,改日再来吧!”

叫花子又唱道:“没有钱、给把米,讨口之人不拘礼。”

坛罐铺掌柜,好像被叫花子逼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只得进屋去给乞丐用土碗端出少半碗米来,倒进叫花子早已经准备好的土麻布袋子里去了。正在这时候,姜诗一路焦急地找儿子安安来了。

姜诗带着儿子安安玩到下午,才回到自己的那座四合院的屋子里。今天的小安安可真是大开了眼界了。他不仅在街头上看过叫花子表演,也曾经跟在爸爸的后面,拜访了包括师公在内的好几家人。这一拜访下来,安安真是有了一种做了上上宾的感觉。这与住在江阳县衙门里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安安既觉得新鲜,又感到好奇,难得他一天走下来,还是兴致勃勃地活跃。他在跟母亲庞三春和奶奶见面后,竟然也学着叫花子那种腔调,表演给她们看。

“走一路来唱一路,这阵来到坛罐铺;

主人坛罐多又圆,今年好买泡水田。”

小安安又学着掌柜的口气说:“没有钱,我还没有开张呢。”随即,小安安转换了角色,又学着叫花子的腔调唱道:

“没有钱,给把米,讨口之人不拘礼。”

本来就不苟言笑的庞三春,也被儿子活灵活现的表演惹得大笑起来。姜母却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姜诗等她们笑过之后,竟然批评儿子安安说:“看你今天在汛乡街头上转了圈,竟然学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看来,还是你师公说得对,你也真该好好地进学堂去读圣贤之书才是正理哩!”

小安安收住了继续表演的兴头,说:“爸爸,你不是在跟师公商量着要开个学堂吗?到时我就可以去学堂里读圣贤之书了。”

庞三春没有想到丈夫这么快就决定办学堂,教人子弟,读过圣贤书的丈夫就是不一般。她今天只在外头去走了一圈就找到事情做啦。此刻,她也真为丈夫感到欣慰。她问:“你要把学堂办在哪里呢?”

姜诗说道:“赵老师目下只有两人,他那几间房正好用来办学堂。况且,老师和师娘都能有事可做,也解决他们俩人的孤单与寂寞,两方面都照顾到了。”

庞三春想起来了。原先,赵先生的儿子被充军去了,也不知死活,现今音讯全无,想想也的确够惨痛的。她想,这也对了,姜诗要利用办学之事宜,也解决了赵先生的困难,这可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姜母看见儿子将要办学堂,原先觉得是因为自己,才使儿子辞去了县官之职。她想孙子这么聪明伶俐,在赵先生和他爸爸的辅导之下,定能超过他爸爸。她自责耽误孙子的愧疚似乎少了点。姜母当然举双手赞成儿子办学。现在,她将孙子再次拉进了自己的怀抱,情不自禁地亲着孙子说:“你可要好好跟着你爸爸在学堂里读圣贤之书呀!你爸是被大汉皇帝御批为孝廉公,钦点江阳县令的。你将来也给姜家挣个仕途名份来。咋样呀?”

“奶奶,没有问题。”小安安的口气再次把姜母喜得直掉眼泪。

刚刚跨进姜家院子的秋姑,看见这一家子笑逐颜开的样子,心里却由羡慕而心生一丝对自己的身世的悲哀。侄子一家竟是这样的幸福美满。原先以为,侄子突遭贬官,在汛乡这块土地上再也没有人瞧得起。现在,居然没有人不尊敬他这个遭贬的江阳县的县太爷,这可是秋姑没有想到的。她开始以为,连自己这个当姑姑的,也会在汛乡抬不起头来嘞!可是,这些人竟然希望侄儿回到汛乡来。

秋姑一出现在院子里时,姜诗一家子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说话了。秋姑顿时感觉到了,自己被这家人冷落的悲情。她脸上有些挂不住地要往屋里走。恰在这时,庞三春叫道:“姑姑,你回来了。”

姜母听说后,虽然,她看不见秋姑的脸面,但她却很是关心秋姑的样,问:“你是去看田里的庄稼吗?”

秋姑觉得嫂嫂真是好笑。庄稼自有穿胡服短衣的佃农操劳,哪需用她这个穿直裾袍服式衣裳的秋姑,亲自到田里去看庄稼呢?原来,姜诗家有五亩田产,姜诗出任江阳县令后,秋姑是理所当然地成了田产代理人。原先,姜诗未曾当县令时,就靠在这几亩田土里劳作,收成后供养老母,获得了孝廉的好名声。姜诗上任后,秋姑将这几亩田地出租给别人,以收租子养活自己。从出租那一天起,对于这几亩田地,秋姑从来也没有再去田边看过。但租田人晓得这是孝廉公的田地,那里会拖欠租谷。因此,秋姑这几年过得悠哉游哉,令好多好多的女人羡慕不已。秋姑对嫂嫂说:“田哪里用得着我去看嘛,硬是多事。”

姜母想这姑子整天就这样游手好闲也不是办法,就对儿子说:“你不是要办学堂吗?叫你姑姑去帮忙吧!”

姜诗想也没有想就说道:“赵先生和师母两个人就够了。”

秋姑本来是不想去帮什么忙的,不过听侄子这么说,心里反到不舒服。她就对嫂嫂说:“我哪里做得下那些教书先生的活儿哟!”

“又不是要你去授业解惑,学堂里哪些粗活儿还是要人去做嘛!”

姜诗怕姑姑在自己还没有办成这学堂就无端地生出些是非来,便说:“等以后办起来需要人帮忙时再说吧!”

庞三春心想,没有办成的事就已生出事端来了,将来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她原先害怕丈夫答应了婆婆。但现在看来,丈夫与自己还是有相同的担心。

正说着话,天色已经悄悄地暗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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