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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这天晚上,秋姑没精打采地回到了姜诗家里。恰巧,姜诗这晚正好回来跟庞三春团聚。姜诗平时都住在孝廉学堂里,学生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也要他操心。赵先生年岁已高,起夜就不太方便。但赵先生也很体量姜诗的难处,常常自告奋勇地承担起夜晚照顾学生的事情,让姜诗回家同妻子团聚。

秋姑没有想到侄子今晚会在家里,但她现在也扭转不过那没精打采的神情。孝廉公侄子是个非常严肃的人,若看见姑姑脸色的难堪,必然会问她。秋姑该如何回答侄子。那日,秋姑听见了院子外面的马蹄之声,不顾姜母和庞三春就在自己的草房院子里,像掉了魂似的往外跑去。但是,她后来很后悔自己忘乎所以的举动,竟然在嫂嫂和侄儿媳妇面前表露无遗。那骑马儿的人不是汪来俊,是个她从来就没见过的差官。差官见她是一个漂亮的媳妇在招呼自己,急忙扭转过马头问她?是想个男人亲近她?她并没怪罪差官,大方地笑着骂道:“你这个轻薄鬼,竟敢在姑奶奶面前说刺话,谨防你的脑壳落地。”

差官却没怕秋姑威胁,喜出望外地翻身下马。秋姑不失时机,说:“你回去告诉你们雒县县衙有个当官的人。”

差官“哦”了一声,调侃地问道:“你要我告诉哪个当官的?”

“汪县丞。你跟他说,姜诗孝廉公的姑姑带的信,请他到汛乡来。”

差官一听说“汪县丞”的名字,顿时就傻了眼。这个女人原是找汪县丞码子,差哥子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来夺汪县丞之爱,除非想找死!差官上马转过马头,扬起马鞭来就跑。秋姑忙对着马尾巴喊:“你要记住呀!”

差官也没回头,骑着马朝前跑了。这种事哪个也怕沾染,汪县丞可不是好惹的。他官不大权势可是赫得吓人。从这天起,秋姑没有再回姜家,只等着汪县丞的到来。她几乎是望眼欲穿,也没有看见汪县丞的影子。于是,秋姑整天没精打彩了,再加上这些天来,庞三春也没有给自己送菜送米来了。她忽然就觉得生活开始清贫起来了。庞三春难道在侄子面前说了我的坏话?因为,秋姑出门去同差哥说话时,她偶然回来时竟看见庞三春还在向大门口观望嘞!她用那双狐疑和审视、复杂目光在观望秋姑。庞三春要是听见了秋姑与差哥对话,再回姜家告诉嫂嫂与孝廉公侄子,他们就会瞧不起我秋姑,会薄待了我秋姑。因此,秋姑在心里已经一千遍一万遍骂庞三春是个乌鸦嘴,尽说秋姑的坏话。侄儿媳妇跟秋姑势不两立!秋姑今晚回到姜家来探测虚实,庞三春到底说了秋姑多少坏话?没想到,侄儿今晚会在家里,秋姑心里便有些虚场面。当过县令的侄子,那双眼睛就是与众不同。

秋姑招呼过了侄子,便小鸟依人地依附在嫂嫂的身边,亲切地问:“嫂嫂,你的眼睛好些了吗?我好想嫂嫂的眼睛快些好起来呀!”

这时,庞三春端来半木盆热水放在姜母的面前,便开始给婆婆洗眼睛。庞三春每天下午,在七里以外的临江河里挑回来的水。因为,姜母吃水和洗眼睛都要用临江河中水,她的眼睛才能复明。姜母相信她做过的那个梦。姜诗便只有将就母亲,让妻子每日都到临江河里去挑水。庞三春呢,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为了自己的丈夫和家庭,也为了婆婆的眼病早些好起来,就这样坚持着到临江河中去挑水。秋姑自然晓得,庞三春尽心尽力地孝敬嫂嫂。可是,她又故意抱着熟视无睹的态度,每日都看着庞三春挑着一挑木桶,往返于临江和姜家院子间。

此刻,她见庞三春端着洗眼睛的热水来了,便急忙伸手接过来,对嫂嫂说:“我来给你洗眼睛。啊,嫂嫂的眼睛就要好了。”

庞三春见不得姑姑这样做作,放下木盆子让姑姑尽情表现,转身就走了。姜母说道:“秋姑,你莫寻嫂嫂开心了。唉,我这双眼睛啊!”

秋姑小心地给姜母洗那双眼睛,直到姜母喊停下来,秋姑才停止。姜母咳了一声,沉静了许久,说:“秋姑,我还是那天那句讨人嫌的话要问你。我寻思你要与我们分灶煮饭,是不是想另外找个人家过日子?只要你想,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况且,皇帝的公主,也有出二道姓的嘛!”

秋姑的脸红了起来,偷看了一眼孝廉公侄子。姜诗却正在翻看着一捆竹简,好像对她们姑嫂的对话毫不在意。她不能就此沉默下去!原先,她估计是庞三春把看见她与差哥的见面说的话,再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嫂嫂。现在看来,自己并没有估计错。不然,嫂嫂咋又旧事重提?庞三春,你把我秋姑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我秋姑也不是好惹的。想到这里,秋姑的眼泪就漱漱地流了出来,哭泣着说:“嫂嫂,你们要撵秋姑了。我秋姑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可也晓得顾及我们姜家的名声。我侄子是皇帝御批的孝廉,任过江阳县令,秋姑如何能败坏姜家的名声?虽然,我不敢自称是烈女孝妇,要后辈人给我立个贞节牌坊。我守住姜家这份荣誉,也是应该的啊!嫂嫂,你可别听哪个乌鸦嘴说我的坏话嘛,呜……”秋姑的眼眶里果真就流出了眼泪。

姜母听见秋姑的哭泣声,反而笑逐颜开了,说:“秋姑深明大义。你侄儿这个孝廉公可是来之不易啊!哪能说毁就毁了呢?你另外找个人家,也不可能毁我姜家的名声!嫂嫂的晓得你的心思就好了。”姜母好像在诓小孩儿似的,劝着秋姑。秋姑反而更加伤心地流起泪来。

姜诗虽然在翻动着竹简,耳朵却听着妈妈与姑姑的对话。现在,他也抬起头来,很是敬佩地看着叠肩哭泣的姑姑,感到十分欣慰。庞三春却冷淡地看着,觉得姑姑的演技真高超,可以骗过许多的人,就不要说婆婆和丈夫了。其实,庞三春早已从汛乡人的嘴里,晓得了姑姑的所作所为。姑姑现在扮演贞节妇人,装得实在太像了,连婆婆和号称孝廉公的丈夫都被她隐瞒住了。她真行啊!说不定,雒城县衙那个汪县丞,今晚去了她住的草房院子里,也大有可能的呢!

汪来俊终于到了秋姑那两间独自住的草房里。与往日不同的是,汪来俊像做贼似的,在看清楚没有人注意他时,才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出其不意地跨进了秋姑的那个草房院子里。

秋姑那天在汛乡街头上,看见雒城县官爷的马。她的心就狂喜地跳了起来了。秋姑急速地回到了自己独自住着的草房院子里,把那扇大门半阴半阳地开着。那是她与汪来俊多年来约会的暗号。

汪来俊高大的身影,躬起闪进秋姑的草房院子后,还回过头来往外面看了眼,仿佛怕啥子人忽然就把他抓住似的。汪来俊像贼似的,把门关得严丝不漏风,这才用眼睛四处看。然而他看到的,却是秋姑在屋子门边凄楚地哭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在他面前滚落下来……汪来俊先是惊惶失措,后来,自己又忍不住暗暗地笑了起来。这个骚婆娘哟!

秋姑一边哭泣着,一边又用眼睛斜视着汪县丞。只见汪来俊的脸上,还暗自露出微笑来,秋姑心里又生出了对汪来俊的恨。她等待着汪来俊缓步走过来。秋姑忽然变成了一个悍妇,将汪来俊用力抱住了,举起很轻的将拳头击打汪来俊的背壳子,嘴里喃喃地诅咒着,汪来俊为啥子这么久没有来看望她了。

汪来俊拍了拍秋姑的肩膀,并用柔情的声音说:“好了,好了,莫撒娇了。你也不想想,原先你住在孝廉公的院子里,我敢随便来吗?我可就把你侄子的那个孝廉公的名声给毁了。前些天,你若不给人带信来,我还是不敢来找你嘞!”

秋姑想了想,觉得汪来俊说得有些道理,她不再怪罪汪来俊了。他终于能来到自己的屋子里,秋姑该觉得幸福哩!想到此,秋姑好像又变成了个软体动物,倒在汪来俊怀中。这男人凭着身上的力气,抱着秋姑朝屋子里走去……

汪来俊与秋姑,就在床上云雨了番,也没有躺多久,便要出门看天色。只见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汪来俊转身对秋姑说,我就要走了。秋姑又是泪眼涟涟地望着汪来俊。她那痛苦的表情艰难地问:“你,你不……住一夜吗?”

汪来俊回过头来,看了眼可怜的秋姑。他从没对女人动过真情。她们都只是汪县丞的玩物。现在,他看见秋姑竟然如此痴情,汪来俊又暗自笑了起来。咋这么当真嘛!你这个傻瓜婆娘哟!汪来俊是何等的人精,哪里都可以找到漂亮女人。在这雒城县的地盘上,他想要哪个女人,都逃不出汪某人的手掌心。但汪来俊也晓得,在这些女人中,最最痴情的要数秋姑。那些女人都是冷冰冰的,秋姑却对他有火一般的热情,留恋得像害了相思病。他真想把秋姑带到雒县城里去。只可惜秋姑不是黄花女,他汪来俊不会把个二婚嫂带回家去作小妾的。秋姑三十多岁了,哪能做小妾呢?汪来俊追求的是昔日纣王与妲己,周幽王与褒姒,那是过的啥子生活?虽然,他们二位君主,都以江山社稷作了赌注。但用江山玩女人,可是汪来俊梦寐以求的美事。汪来俊曾想,只要他有纣王和周幽王的天下江山,汪来俊也会用江山来玩几回女人,那才值哟!

“你……你就不能……住一晚吗?”

秋姑的声音,再次把汪来俊从沉思中唤醒。他抬起头来,秋姑那涟涟的泪水还在一个劲儿地朝外流淌。这情景,使汪来俊感到秋姑竟然是这般讨厌,这样难缠。汪来俊今天来到汛乡,偷偷摸摸地来见秋姑,那是他对你这个寡妇的恩赐。他汪来俊堂堂雒县的县丞,前来看望个寡妇,本来就是很下作的事情。如果传到雒县里去了,他汪来俊再也说不起硬话来了。在汛乡的茶舍里,还有几个衙丁在街上等着自己一同回雒县去。这个寡妇就这么难缠!汪来俊甚至想,他下次到汛乡来公干,再也不会来找秋姑这个难缠的寡妇婆娘了!

汪来俊想到这里,回头对秋姑说:“我有事呢!”说完,便转过头去,拉开了大门,头也不回地朝院子外面走去了。

秋姑的眼泪又一次涌流出来了。她从屋子里快步追了出来,几乎大步跑到门口朝外望去。汪来俊已经走远,最后竟然走得无影无踪了。秋姑靠在门枋上,双腿发软,快顺着门边梭下去了。汪来俊真的走了。秋姑清楚地意识到汪来俊不可挽留,泪水再次从眼眶中汹涌出来了。秋姑心里非常的悲哀,她还有好多的心里话要跟汪来俊说。然而,他却走了,将迅速地离开汛乡,回到雒县衙里做他的县丞去了。秋姑想跟汪来俊多说几句话,让他把自己带到雒县去,带到雒县去过官府的好日子。但是,秋姑还没有来及跟汪来俊提出要求,他扭头就走了。秋姑又开始恨起他来。过了一阵,秋姑自己也恨不来了。汪来俊到底给她平静的日子,增添了鲜艳的生活色彩。她不仅有了挂念,也有了期盼。她现在陷得太深,已不能自拔了。秋姑真拿汪来俊没有办法,她只有等待,无限深情地盼望着汪来俊再次光临她的这个草房院子。

这天晌午,姜诗和赵先生同那二十多个学生正在吃午饭,秋姑一脚跨进了孝廉学堂,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因为,一般在晌午吃饭的时候,孝廉学堂里是不会有人来的。

姜诗抬头看姑姑时,感到有些惊愕。因为秋姑已不是先前那般精神,仿佛就像害过重病样。他感到姑姑那双眼里,充满了对他的怨恨。姜诗忽然觉得自己如坠到了云雾里似的。他在啥地方得罪了姑姑?她今天竟然怒发冲冠地找上门来了。姑姑在汛乡的为人,严格说来姜诗一点信息也不知,周围这些人好像故意瞒着孝廉公,其中,也包括赵先生在内。人们都不忍心尊敬的孝廉公,因为自己的姑姑而名声扫地。因此,秋姑跟汪县丞的往来,人们睁只眼睛也闭只眼睛,就只把孝廉公瞒着。现在,姜诗看见姑姑怒不可遏的样儿,急忙站起身来,喊道:“姑姑,你有事找我嗦?”

秋姑看见了姜诗的碗里,也是酸菜和炒的两个素菜用来做下饭菜。原先,她是想来看侄子到底整天吃些啥子好东西。因为最近,好像侄子老是用些粗粮接济她。秋姑不相信,做过江阳县令的侄子,没带回很多白花花的银子,是不是在故意瞒着他这个姑姑,姜家人在一边过好生活。今天她注意看时,只见侄子也是满脸的菜色。秋姑本来要在侄子跟前发怒的,现在却开不得口。她惊愣地站在原地塑雕般地愣住了。

姜诗又喊道:“姑姑,你进来坐嘛!”姜诗便放下碗筷,自己先进了先生室。姜诗因为发现二十多个学生在看着姑姑,影响了学生们吃饭。

秋姑想了想,跟着侄子进了先生室。当同侄子面对面时,她再也没有勇气责怪侄子了。她只是十分气愤地问:“庞三春在故意坑你嗦?”

姜诗顿时摸不到五筋头脑。姑姑何以冒出这种话来?姜诗看着姑姑,却不知说啥好。妻子在哪里坑我啦?姜诗把话题扯开,问:“姑姑,你在这里吃饭吧!”

秋姑却在想,庞三春既然没有坑侄子,就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或者说这是侄子故意做给姑姑看的。当过江阳县令的人,如何吃这种饭食,太不近情理了。庞三春为何要把侄子答应给我的细粮换成了粗粮,庞三春在搞啥子鬼?侄子在这孝廉学堂中吃粗茶淡饭,晚黑他不晓得回去跟庞三春一起吃酒肉菜吗?他们夫妇只把姑姑搞忘了。秋姑在心里骂道:“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们还被人们称为孝子和孝子媳妇呢?你们俩口子配吗?你们有资格答应吗?”

秋姑再也不想跟侄子理论了。她一句话也不说,便走出先生室,连招呼也不打,便往孝廉学堂外面走去。姜诗先是被姑姑搞得不知所措,待他反映过来,姑姑已经走出孝廉学堂的大门口外面了。他望着姑姑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想:庞三春又得罪了姑姑啦?原来,妻子不咋惹事生非,她回到汛乡,就变了个人似的,老跟姑姑闹别扭呢?我要抽个时间回去。

赵先生此时走了过来,小心地问:“你姑姑找你?”

姜诗没法正面回答,却只能用搪塞的话题支开。姜诗淡淡地对赵老师说道:“姑姑可能跟三春为了一点小事不高兴了。”

其实,赵先生已知姜诗心中的苦处。孝廉公为了给姑姑买那院草房子,可把家中的钱都付出去了。邻姑爷俩口子虽然一再说不用姜诗花费钱财,可姜诗坚决付给了邻姑爷的房子钱。邻姑爷的狗娃子在孝廉学堂里读书就免给房款,那不把姜诗说成啥子人啦!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孝廉公全家人从江阳县回到故乡,几乎一切都是新安家。这日子过得如何,赵先生最知其中的原由。他想,只是苦了孝廉公,他一个人在默默地承担。秋姑年纪轻轻,却是一个好逸恶劳的角色,给孝廉公增加了无形负担和压力。想到此,赵先生为自己的学生鸣不平。他愤愤地说:“孝廉公,你别放在心上。有些人就是贪得无厌。传说,齐国就有个女儿,有两家男子同时来求婚,东家的男子长得丑但很有钱,西家的男子长得俊美但很穷。父亲犹豫不决,便征询女儿的意见,要她自己做出决定愿意嫁给谁:你如果难以启齿,就用袒露一只胳膊的方式,让我们知道你的意思。谁知,那女儿却袒露出两胳膊来。父母感到奇怪就问其原因。女儿对父母说,我白天在东家吃饭,夜晚我在西家住宿。这种女人真是恬不知耻。孝廉公应将这些事情置之度外,千万不要为这些事情心生烦恼。女人要是长了花花肠子,麻烦就多得很。你能管得了那么多事吗?虽然她是你姑姑。”

姜诗却不同意老师的看法,他说道:“你把全部责任推给这些女人,也有失公允。女人也是人,也想过好日子,也爱美。杨朱不是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姑姑与姜诗有亲情血缘关系,她是姜诗的长辈,我有责任和义务供养她。”

赵先生继续反驳:“秋姑如果丧失劳力,孝廉公理当赡养她,使她度过幸福晚年。但她年龄不大,身体健康,却要依赖于孝廉公供养,无异于不劳而获,是可怜的寄生虫。你岂不是助长了秋姑懒惰行径,于乡民之教化又有何益处呢?”

姜诗想了想,觉得赵先生说得有些道理。妻子与姑姑闹别扭,总是不成体统,得回去好好训训三春。

蜀西坝子的气温忽然就升高了,安安与同学在放学后进行了两军对峙的游戏。安安不小心落到了沟壑里,浑身就滚了一身的稀泥。赵先生便进先生室来叫姜诗带回去换衣裳。姜诗看见儿子被弄成了鬼样儿,问安安咋回事?安安不好把责任推给同学,便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看着父亲,那张稚嫩的脸上充满了悲情。姜诗也不好再责备他,只得领着安安往家里走去。

姜诗走在路上,才想起已经这么久没有回家了。他带着安安走到了家里。问候了母亲,发现妻子庞三春没有在家里。而此时,天空上已经聚起了乌云,她会去哪里呢?

姜母告诉儿子,三春去临江河里挑水去了。姜母说完,便把安安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无休无止地问起安安在学校里的事情。姜诗只把安安的衣裳找出来,姜母摸索着给安安换了衣裳。姜诗便有点焦急地望着天空中不断涌动的乌云。看着,看着,姜诗便往外走去。他要去看妻子在临江河里挑水回来没有。想着,姜诗也没有来得及跟妈妈说,便朝大门外走去。

走在院子的外面,姜诗又忽然感到了一阵阵风朝他吹来。乌云卷着乌云从东边不断地往头上滚过去。姜诗奔走了好一阵,也没有看见妻子。姜诗又继续往前走,远远地能看得见临江河时,也没有能看见妻子挑水的身影。这条临江河是从龙门大山缝隙里穿越出来的,河里流淌着哗哗的水,河滩上是一片光滑的鹅卵石。远远看去,如鸡蛋、鹅蛋似的摆了一河滩。

姜诗来到了河堤上,才看见自己的妻子正在河滩中央一个沙窝前,用瓢在往那挑木桶里一瓢一瓢地舀水,手一扬一扬的。姜诗觉得妻子的动作十分的优美;那水倒在木桶里,又发出了几声优美的声响,站在远处也能听得见。姜诗又一次抬起头来,天上的乌云还在聚集。从河滩上吹来的河风,也开始肆无忌惮地逛怒起来了,站在河堤上更能感到了河风的强劲。

“三春,要下雨了。”姜诗站在河堤上,大声地喊了声。

姜诗的喊声被风吹到了庞三春的耳朵里,或者是庞三春已经将那两只水桶舀满了水。因为恰在此时,庞三春就站了起身来,挑着水桶快步朝河堤上走来了。姜诗站在河堤上,等着妻子上堤来。庞三春挑着水桶走到他跟前时,姜诗才心疼痛地责备道:“天都快下雨了,咋还不快回去。”

庞三春的脸红扑扑的,丈夫对她的关心,使她非常感动。她肩膀上挑着水,也感觉得不太沉重了。她对丈夫说:“把水挑拢屋,雨才下得下来嘞。”

姜诗也没有说啥,就跟随着妻子挑着水往回走。庞三春挑着水一直走在丈夫的前头。平时间,她都要歇上几次,才能将水挑拢屋。现在,因丈夫跟在后头,她就咬紧牙关,坚持着在路上不歇间走着。庞三春终于感到自己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她才歇息下来。姜诗回过头来说:“我来挑,看把你累的。”

姜诗就要伸手去接妻子肩膀上的扁担。但庞三春紧紧地抓着扁担不放手,望着丈夫亲切地说:“哪有当过县令的人来挑水的道理。”

姜诗说:“我现在哪里还是啥子县令,我只是孝廉学堂里的先生。”

“不。”庞三春固执地说道:“相公在三春心里,永远的孝廉公和江阳县令。”

姜诗心想,也难得三春这样的痴情。他便再也没说啥话了,只紧跟着挑水走的三春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就下起了大雨。然而,此地离姜诗家还有很长一段路程。那暴雨“涮涮涮”地从头上倾泄下来了,把姜诗和庞三春淋得像两个落汤鸡一般。姜诗要再次帮助三春挑水,庞三春还是不放手。她说:“今天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会说我把孝廉公县令当成了挑夫在使嘞!”

姜诗拿妻子没有办法,只得跟着她往前走。雨像是憋足了劲头,一个劲地往地上泼着,路上也开始滑溜了起来。庞三春挑着那挑水桶,艰难晃动着步子。此时,天色又昏暗下来了,雨丝也好像变成了个巨大的网,把姜诗和庞三春网在了这张大雨涟涟的雨网中去了。

这一幕情景,被正处在焦虑之中的一个女人,既看得清清楚楚,又觉得模模糊糊。秋姑正在自己门口望风。原先,秋姑曾想,这两天汪来俊就该再次来到她这个独立的院子里了。秋姑早已在汛乡街上买了肉回来,将菜炒得好好的蒸在锅里,等着汪来俊与之共享。但她望了半天,却只望来了一场大雨。秋姑靠在门口,身上的骨头就像快要散架似的。忽然,她看见了雨幕里走着一个挑东西的黑影。好像是庞三春吧!跟在庞三春后面那个黑影子,会是哪个呢?该不是她找的野汉子吧?秋姑一想到这里,心中几乎狂喜起来。这个侄儿媳妇,你不是对我看不上眼吗?她的尾巴也终于露出来了。哈哈哈,庞三春,秋姑本不想揭你的短处。你却挑拨离间姑姑与侄子的亲情关系,克扣侄子给姑姑的细粮。你庞三春不仁,别怪我秋姑不义了。我让侄子休掉你这个偷野汉子的婆娘。秋姑在门口暗暗地得意起来,随即便恶狠狠地想着怎样报复庞三春!

庞三春因为遭受了风寒,一病不起了。丈夫依然要去孝廉学堂教那些学生,她还得坚持着给婆婆煮饭吃。这天,缸里又没有水了,庞三春得去临江河中挑水。她因为淋了雨生病,身体一直没有恢复。总觉得自己走起路来还有些飘荡。那挑水没有一百斤也有六、七十斤重,挑在肩膀上,脚下肯定会打飘飘。但缸中没有水了,婆婆要洗眼睛咋办?一家人要煮饭吃咋办?特别是婆婆的眼睛,隔个几天不用临江水洗,那眼睛一年之内就不容易好,这可不是孝子媳妇所为啊。庞三春想到此,便硬撑着,挑起那挑水桶朝临江河里走去。

庞三春走到临江河边,虚汗已经布满了额头。她一屁股坐在临江河堤坝上歇息下来,抬头看见哗哗哗流淌的临江河水,心情十分的复杂。这条河里的水经过临江,就会流到雒县城区,父母也会吃上这临江河水。想起父母,庞三春自然产生了思念之情。父亲当着县令,肯定忙碌得不可开交。那次去找父母借银子,一晃就是好长的时间了。如今,相公的孝廉学堂已经开学很久了,庞三春想回去看看父母。但是,相公在孝廉学堂又是那样的忙碌,几乎不可能陪三春回雒县去。三春呢?她可是嫁出去的女,要以相公的事业为重,要以家庭为重,哪能顾得上回雒县去呢?唉……

庞三春踩着一个个鹅卵石走下河滩,来到哗哗流淌的临江水边。她放下水桶,在水里轻轻地拨动着,河水荡漾起圈圈涟漪。庞三春望着那一圈圈消失的涟漪,心里暗自祷告:希望已经平静流淌的河水,悄悄地流到雒县县城去,给三春的父母捎个信儿,祝父母平安幸福。

岸边又传来了一阵哗哗哗的声响,这可不是临江河里的流水声。庞三春扭头一看,只见邻姑爷正牵着牛在临江河边放牛。邻姑爷挑着一挑竹篮子,在放牛的空闲时好打些柴,这是勤劳男人最优秀的品质。庞三春心里在想,邻姑爷咋会牵着牛到临江这么远的地方来放呢?春耕就要到了,邻姑爷要利用这个时节,把牛喂得肥肥的,好让牛在春耕大忙季节里耕田。

庞三春又来到河滩上,她经常舀水的沙窝前。沙窝里已经盛满了清澈的临江水。一颗颗白沙和黄沙还有黑沙在水底静静地躺着,好像都睡熟了。庞三春从桶里拿出瓢来,轻轻用瓢往桶里舀水。霎时,一串悦耳的声音,从那只木桶中窜了出来,并向临江岸上传去,同岸上邻姑爷的牛弄出来的哗哗之声混合起来了,交织在了一起。庞三春完全沉静在这美妙舀水的音乐声中去了。

两桶水舀满了,音乐声也仿佛即刻而止。庞三春挑起水桶来,忽然感到腿足打颤,额头上还依稀冒出了冷汗。她定了定神,这才迈开步子,往临江河堤上挑去。她挑上河堤坝,额头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虚汗。她只好在河岸上歇下来,把两只水桶放在河堤上,将肩膀上的扁担放下来后,长长地吐了口气。正在这时,西边的太阳,忽然射出万道金光,把庞三春和她那挑水桶都染成了桔黄色。她往西边河堤上看了眼,只见河堤上飘逸地走来一位身穿黑色丝帛曲裾袍深衣,脚穿一双白底黑缎子布鞋,头戴八方形礼帽,神仙一般的仙女。道姑由远而近,渐渐地就走近了庞三春。她眼前这个仙姑,曾经在哪里见过的?庞三春正在回忆,道姑已经走到了庞三春的跟前,给她道了一个万福,并亲切友好地问候:“孝廉公夫人,你亲自在这么远的地方来挑水呀?真是难得哟!”

庞三春终于想起来了,道姑是汛乡东南方向白依道观主名叫静依。庞三春立即热情地招呼道:“静依仙姑,你这是回白依观吗?”

静依美丽且又大方,飘飘似仙的样子,令庞三春十分的敬佩。静依对庞三春亲自到临江河来挑水,也是十分的佩服。此刻,她认真地看着庞三春,只见她正流着虚弱的汗珠子,便问道:“孝廉公夫人,我看你是病了?怎么还挑水呢?”

庞三春强装着摇了摇头,笑了笑。说:“不要紧的。”

“孝廉公没有帮你挑水吗?你为啥要在这么远的地方来挑水?”

庞三春回答说:“我们那读书郎挑不得。”随即,她还把婆婆要用临江河水洗眼睛的事告诉了静依。

静依仙姑感慨地说:“你真是一个贤惠媳妇呀!”

“静依仙姑夸奖了。”她晓得静依仙姑还急着回白依道观,便请静依仙姑先走。静依转身走了,却几次回过头来看庞三春,直叹气。庞三春看见静依黑色丝帛曲裾袍深衣背上绣了一张八卦图,既显得飘渺又有些神秘。静依仙姑活得真自在。庞三春感叹着又歇息了阵,才挑起水往前走去。她在心里告慰自己:为了丈夫,为了婆婆的眼睛快些好,为了这个家庭永远和睦,自己累些又算啥呢?

庞三春走着,走着,忽然又觉得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脚步又开始晃动起来。她再一次歇息下来,放下肩膀上压着的扁担,抬头望着还在远处的姜家院子。院子还隐蔽在远处灰蒙蒙的夜色之中。此时,庞三春才深深地感到,夜色就这么快地降临下来了。

后面忽然响起了牛蹄之声。她回过头来看,只见邻姑爷赶着牛,身穿胡服短衣裤,卷着衣袖,打着赤脚,肩膀上还挑着柴,一路从后头赶了上来。当邻姑爷来到她跟前,他看了眼她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子,说:“我帮你挑。”

庞三春逞强地说:“挑得动的,蔡大哥,你先走吧!”

邻姑爷先愣了下,才很自由地走了过去。但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还回过头看了庞三春。邻姑爷又将肩膀上的柴挑子放下,把牛拴在路边的树子上,将腰上的白布带子又使劲地捆扎好,才回转过头来,说声“我来帮你挑”。他也不管庞三春同不同意,就把扁担挑在了肩膀上,往姜家院子大步走去。

庞三春感激地望着邻姑爷的背影,快步跟在后头。直到走拢拴牛的树子前,她才把拴在树子上的牛牵着,跟在邻姑爷的后面往前走去。这一幕晚归图景,却被正站在院子门口的秋姑,恰巧看在眼里。秋姑始终不相信,邻姑爷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为何要为庞三春挑水呢?这对男女在一起,能就得不清楚吗?谁晓得在这天色快黑下来时,只有天晓得他们干些啥子事?秋姑阴暗地猜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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