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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围城

阮小翠穿着一身褐色皮甲,手按剑柄在亲兵队长谢勇的陪同下沿着城墙狭窄的阶梯一路上行登上城楼。“怎么回事?”她高声问道。

“今天他们提前收兵了。”钱大同俯瞰着城下回答。阮小翠抬头看看天光,这才刚过正午,自从围城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很快就知道了,所以我让兵士把夫人请来。”华楚恒答道。他的腿伤基本痊愈,精光闪闪的链甲上满是刀剑划痕,那是连日来苦战留下的记印。长生城军队数度攻上城楼,在他带领的守军顽强抵抗下又数度溃退。老将军身先士卒,杀敌近百,星伴城能够屹立至今,一半功劳要记在他的头上,最近城中军民都尊称他为“第二道城墙”。

城下一匹马在靠近,马背上的兵士手执白旗,那是双方停战的讯号。他的身后跟着一队步兵,抬着担架,在城楼下的尸体堆里搜索,将本方的伤员及死者一一抬回。今天战事短暂,并没有死太多人,救护队很快清理干净战场退去。那名手执白旗的兵士冲城楼上大喊:“这里有一封眠月侯柳放大人给阮小翠夫人的信。”他说完将白旗插在地下,弯弓搭箭,一支绑有信函的羽箭射中城门木梁,稳稳插在上面。随后他拔起白旗,飞快纵马离去。

“打开城门,把我们的人抬进来,取下那封信。”华楚恒立即命令。

星伴城的守军开启城门,他们打扫战场的同时,信函被送上城楼,交到阮小翠手中。阮小翠展开信盏,信是柳放亲笔,大意是邀请她日落时分在城楼下单独商谈。她看完后把信交给了华楚恒和钱大同。

“他搞什么鬼?”华楚恒皱眉,“难道强攻不成,想耍计谋抓夫人?”

“柳放没这么愚蠢。”钱大同摇头,“他不至于蠢到相信我们能让他借着商谈之名把夫人抓走。我估摸他是真想寻求和平解决的办法,这些日子打下来,他也知道攻克星伴城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他耗不起。”

“钱雪将军,目前敌我兵力损伤情况如何?”阮小翠问道。

钱大同的长子钱雪从父亲身后走上前,大声回报:“夫人,我们死伤两百五十余人,目前可战斗兵员还有五百四十余人。敌军死伤近千,不过他们还有两千以上兵力。”钱雪左臂上缠着绷带,隐隐有血迹。三天前他与华楚恒一起率队将攻上城楼的敌军屠戮殆尽,目前威望仅次于华楚恒。有兵士开玩笑说他几乎要赢得“第三道城墙”的称号了。

阮小翠心里盘算,柳放从长生城带来了两千人马,封臣刘远山投靠了他,所部兵马尽数归入柳放军中,五色泽余双柏提供了他三百人马,青泽胡显的儿子为了抵父之过,也主动提供了一些军力,而望海泽按兵不动,没有加入柳放的大军。这么算起来,钱雪说柳放还有两千人应该差不多。既然柳放还有这么多兵力,那么这次商谈一定是要挟,而不是议和。

“夫人,请回信给柳放,要打就打,商谈个屁。”华楚恒老而弥辣,性如烈火。

“夫人,您快看。”钱雪突然喊道,众人急忙往城下望去。数名兵士抬着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在距离城楼两里地左右放下,他们在方桌和椅子上铺设雪白的布匹,放置了一个高大的烛台后迅速离开。

“是白桌。”钱大同手扶墙垛说道。

白桌和谈是交战中最尊贵的谈判方式,绝不存在诡诈。两军对垒,众目睽睽之下抬出白桌,柳放的诚意可见一斑。

“我去见柳放,听听他说些什么。”阮小翠下定决心。

“不可,夫人。”华楚恒反对,“柳放虽然年近六十,但是孔武有力,万一他对你动手怎么办?”

“他如果敢在白桌上对我动手,整个百泽都饶不了他。再说了,我也没有弱不禁风到害怕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人。柳放的大营在十里开外,他把白桌放得这么近,就是在告诉我不用担心。我们双方的兵士可都看在眼里,我不能不去,这事就这么定了。”阮小翠转头朝谢勇说道,“随我回府准备一下。”

城墙底下到处都是兵士,战事方休,他们怀抱长枪,挎着弓箭和箭囊,席地而坐,啃着手中的面饼,捧着水袋大口灌下。很多人都带伤,用白布裹着伤口,头部,肩膀,手臂,大腿。阮小翠看见一个失去左手的兵士艰难地用剩下的那只手拧开水袋的盖子,他的左腕光秃秃的,用布条缠绕了数圈,上面凝结的血迹已经发黑,有黄色的脓水渗出。

“你得去治疗。”阮小翠在他身边停下告诉他。

周围的兵士认出了阮小翠,急忙站起行礼。失去左手的那人恭敬地回答:“一点小伤,不碍事,夫人。受伤的人太多,军医忙不过来。”

“这是命令。”阮小翠冲他身边的兵士说道,“带他去医棚。”兵士们立刻架起他朝远处一片由竹竿和灰布搭建的棚子走去。

谢勇牵来了马,他身后是二十名亲兵。阮小翠上了马,在亲兵的簇拥下驰向侯王府。路过医棚的时候她刻意放缓了速度,一名上了年纪的军医正在为那个失去左手的兵士拆绷带。由于是侯爷夫人亲自下的命令,军医不敢怠慢。而一溜棚子里,躺着的其他伤员情形更为可怖,有失去整条腿或者整条胳膊的,有瞎了双眼的,有断了手臂骨头戳在外面的。阮小翠看见一名老人手拿绷带和剪子在棚子里忙碌,他身后的长发用绳子扎紧挽起,垂到膝弯处。

“长者?”她问。

“是的,夫人。他姓姚,人们称他姚老。”谢勇回答。

阮小翠没有作声,她知道姚老,丈夫曾带着铃儿和儿子去拜见他。自那以后,她的家人逐渐离她而去,生死相隔。阮小翠催动马匹加快速度,回到直通侯王府的大道上,街道两旁的民居死气沉沉,行人脸上没有欢笑,只有阴郁。围城才持续了不到一个月,这座城市的活力却已经开始消亡。我做错了吗?她在心里问自己,是否打开城门投降,结束这场战事对这些寻常百姓更好?

回到王府后,仆女为阮小翠备好了洗澡水。阮小翠脱去皮甲和内衬,进入澡桶。她已经几天没有好好洗过一个澡,温热的水浸润她的肌肤,她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崔铃儿,想起了铃儿来到王府的第一天,自己亲自为她沐浴。那时候,阮小翠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在等待着自己,铃儿的到来导致了这一切。她发现自己竟然憎恨崔铃儿,铃儿救了丈夫的命,然后又彻底夺走了他。真的吗?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质疑。没有铃儿,正阳岭的埋伏依然会发生,柳豪依然会死去,柳长兴依然会遭到弟弟们的背叛,这一切跟铃儿有什么相干呢?不对,是铃儿背负的使命,丈夫口中的神谕。如果某位神灵安排了这一切呢?可是什么样的神会残酷到让自己家破人亡?阮小翠在胡思乱想中头靠着木桶睡去,等她被仆女的敲门声惊醒,发现桶中的水早就凉了。

“夫人,快黄昏了。”仆女在门外高声说。

阮小翠从木桶中起身,擦干身体,坐在梳妆台前面对铜镜。她怔怔地看着自己,镜子里的影像略微模糊,但是难掩胜雪的肌肤和姣好的容颜。哦,长兴,你看得见我吗?我依然美丽,可是你却永远无法怀抱我了。她打开衣橱,取出干净的内衬穿上,外面罩上一件薄薄的紫色丝裙,上面有黄色丝线勾勒的弯月图案和蓝色丝线衬托的水纹图案。这件丝裙是十一年前柳倩诞生时柳长兴专门命人缝制的,当年阮小翠正是穿着这件丝裙怀抱满月的柳倩公然接受星伴城子民的祝福和爱戴。

“告诉谢队长备好马车。”她吩咐仆女,仆女的脚步声立刻远去。阮小翠仔细的将长发拢到脑后,盘成发髻,穿上一根珠钗。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因此也更服帖。她又取出胭脂和唇彩将自己精心装扮,等一会儿她要坐在马车上穿过直通城门的主道,星伴城的子民们会目睹到她的风采,她需要所有人知道,她与这座城同在。当阮小翠沿着阶梯下到车马院时,所有的亲兵,仆人,马夫都眼前一亮。好久没见到她如此盛装打扮,他们几乎忘了侯爷夫人是多么明艳动人。阮小翠钻进马车,将车门和车窗开到最大。“走吧,去城门。”

“遵命。”亲兵们响亮地回答,声音整齐划一。谢勇在最前头开道,亲兵们护拥在马车周围,穿过黄铜大门,跨过吊桥进入主道。夕阳的余晖落在街道上,比之前阮小翠回府的时候热闹了不少。沿街有不少救济点,白粥在锅里冒着热气,人们手里端着空碗排队等候。几天前,阮小翠下令开放这些救济点,因为大多居民家中的存粮所剩无几。人们看见了侯爷夫人的红漆描金马车经过,看见了端坐其间的阮小翠仪表庄重艳丽无方,纷纷激动地高呼“夫人”,有的甚至下跪膜拜。阮小翠微笑着挥手,尽量让目光覆盖每一张经过的脸庞。这些百姓不喜欢战争,为此吃足苦头,可是他们对阮小翠的敬爱超越了他们正在承受的苦难,那些欢呼与膜拜都是发自内心的。自围城以来,星伴城第一次如此热闹。不少人放弃了排队领粥,而是自发地尾随在马车后,形成了数量庞大的人流。西城门方向立即有不少骑兵奔来,加强对马车的护卫,不过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百姓们只是安静地跟随,并不推挤。他们保持着距离,不敢离得过近以免惊扰到侯爷夫人。阮小翠的马车在全城军民的目送下抵达城门,华楚恒,钱大同父子等主要将领已经早早骑着马恭候。

“夫人,柳放已坐在白桌旁,没有携带武器,他骑乘的马匹停在五里开外,他是独自一人步行了三里地前来的。”华楚恒催马上前低声禀告。

“知道了,打开城门,我去见他。你们在城门边等候,不要靠近。”阮小翠从马车上下来,随着精铁城门开启,她向城外走去。城头的守军集体注视着她,她就像一抹紫色的云霞在夕阳照耀下缓缓飘向前方,步态高雅而从容。所有人心中充满敬意,这就是他们所效忠的人,为了她,任何苦难都是值得的。

白桌就在前方,然而短短的二里地让阮小翠走得无比揪心。泥土中掺杂着凝固的鲜血,断箭残枪比比皆是,曾经这里的碎石路两旁是葱翠的草地,鲜花盛开,现在却被踩踏得泥泞不堪。

“夫人,请坐。”柳放身穿宝蓝色茧袍肃立,面对前来的阮小翠说道。

“王叔不用客气,我们坐下说话。”阮小翠礼貌地一福,然后当先坐下。白桌上的烛台已经点燃,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王叔约我来有何贵干?”等柳放坐下后,阮小翠发问。

“夫人,我请求你打开城门投降,不要再坚守了。”柳放开门见山。

“为什么?”阮小翠不动声色地看着柳放问。

“长生城送来了最后通牒,责令我立即攻下星伴城,不然他们就要增兵前来。”

“我丈夫怎么死的?”阮小翠突然话锋一转,柳放沉默不语。

“白桌之上,不存妄语。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们就不用谈了。”她接着说道。

“高丘侯的一名部下割断了他的喉咙,斩下了他的头颅。”柳放如实回答。

“为什么要杀他?”

“王兄柳豪指定他继位,可是长兴对部族抱有太多好感,不符合邦国利益,所以另外两位封侯和我共同决定不能让他登上王位。”

“相邦何子欢参与了吗?”

“没有。”

“我丈夫埋在哪了?”

“长生城外一座无名的孤坟里,有朝一日我可以带你去看他。”

阮小翠站起来转身就走。“我来,就是为了求得真相。星伴城不会投降,你们没有资格。”

柳放稳稳坐在椅子中朗声说:“夫人,我来接收眠月封地,刻意没有携带重型攻城器具。我热爱星伴城,不想它毁于一旦。但是长生城的增兵就不同了,他们将带着能攻克城池的一切装备前来。不过有一样东西他们绝不会带,仁慈。城破后,他们会屠城,而我无法约束他们,领军的是柳长源的儿子柳禄。为了眠月的子民,为了星伴城,我不会让长生城的军队有机会来这里,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赶在之前拿下城池。明天我将发起总攻,哪怕所有军队死在城墙下,也不会让我退缩。今天下午,我征召的封臣已经全部到达,其中包括望海泽的方淑敏,恶水泽钱大同的四个儿子,青泽胡显的两个儿子,以及五色泽余双柏父子。目前我手握三千人马,明天第一波攻击将由钱大同儿子们所在的编队发起。”

阮小翠停下脚步豁然转身。“王叔,你的荣誉呢?钱老将军说你不会用孩子来威胁他,他真是看错了你!”

“我如果是用孩子威胁他,那么此时应该将他的孩子绑到城楼下,一个接一个处死。我只是让他的儿子们参与进攻而已,你不也是这么干的吗?郝东的三个儿子还有几个活着?”

阮小翠一时无语,郝东的三个儿子在守城时已经死了一个,还剩下两人。

“夫人,如果你开城投降,我会派人将你偷偷送走,平安地渡过余生,吃穿不愁。我将告诉长生城你死于攻城战,永远不会有人去找你。但是假如你顽抗到底,攻陷星伴城之后,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然后将你曝尸三日,以儆效尤。为你的孩子们想想,他们没有了父亲,不要再让他们失去母亲。为了减少平民的损伤,我已经死了一千名兵士,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这些死难兵士同样都是百泽的子民。我绝不允许长生城的增兵到来造成更多伤亡,这是我最后的条件。”

“把你的条件收好,带回长生城到我丈夫的坟前去说吧。”阮小翠的脸像一尊精致的石雕,美丽而冷酷,“你虽然没有亲自动手杀他,但是你的双手同样沾满他的血。我丈夫的死必须用血来偿还,很多鲜血。”

“夫人,我恳请你再想想,百姓是无辜的,他们没必要遭受这些。”

阮小翠背对着柳放肩膀起伏不定,她在发笑,紫色丝裙在晚风中轻轻摇摆。“你们的口气一模一样,郝东临死前也说孩子们是无辜的。请问谁是有罪的?不错,我们才是有罪的,正是因为我们,造就了他们的无辜,带给了他们苦难。王叔,你如果真的关心臣民,为什么不退兵?”

身后没有回应,正如阮小翠所料。她提起裙摆,向星伴城走去,这场无意义的会谈结束了。

“告诉钱大同,他的儿子会身披红色斗篷攻城。”柳放最后说道。

阮小翠回到城门,她忠实的将领们在等候。

“夫人,柳放说什么了?”华楚恒问。

“柳放召集了所有封臣,强迫他们参战。”阮小翠望向钱大同,将手搭在老人的肩膀上说道,“钱老将军,你其他儿子将被逼参加攻城,柳放让我告诉你他们身着红色斗篷,我很抱歉。”

钱大同苍老的脸庞抽搐了一下,默然不语。“无耻!”钱雪重重一拳锤在洞开的城门上,骨节处皮肤绽裂沁出鲜血。

次日清晨,天降大雾,本该鲜亮清爽的夏日黎明被灰蒙蒙的湿气笼罩。朝阳不见影踪,只在浓密的云层上留下浅浅的白色光晕。阮小翠换上皮甲,高居城楼,她没有佩戴头盔,头发被雾水打湿,发髻上的珠钗沾着一层水气。星伴城守军沿着恢弘的城墙一字排开,眼睛越过墙垛警惕地注视着城下的空地,那里目前除了一片灰色,什么都看不见。华楚恒与钱雪分别在城头巡视,检查兵士们的装备与布防。

“尽量不要对着红斗篷放箭。”钱雪听见兵士在低声传递命令,看见他到来,立即闭上了嘴。他装作没听到,他知道,那是华楚恒下的令。真的有用吗?在杀红眼的战斗中,在漫天的箭雨中,死亡绕得开某几个特定的人吗?他突然看见一个肥胖的兵士贴着墙垛站立,他认出了那张年轻的脸庞,郝东的二儿子郝春。胖小子脸上满是灰黑色污垢,右颊有一道明显的擦伤,那是敌人的弩箭造成的。他的大哥运气没他好,几天前被一箭射中眼睛,当场死去。

“郝春。”钱雪喊他的名字。胖小子转身,面对自己的将军。钱雪打量那道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伤口还痛吗?”他问。

“不痛了。”

“害怕吗?”

“有一点。”

“他打得不错,比他哥哥强。”旁边一名百夫长插口,他受命将郝东的儿子们安排在自己身边,监督他们作战。

是啊,活着的总比死去的强,钱雪心道。他拍拍胖小子,“今天是场恶战,多杀几个敌人。”

一阵号角声响起,那是警讯。钱雪立即附身到墙垛上向下望去,蒙蒙雾色中,柳放的大军推进到视野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百架云梯,每架云梯由十几名兵士扛在肩上。这些兵士左臂上绑有盾牌,右臂上绑有弩箭,身穿轻盈的黑色皮甲,而不是精铁链甲。链甲过于沉重,不适合攀爬云梯。

“站好位置。”钱雪大声命令。从云梯的数量来看,第一波进攻就有上千名敌兵,这将是围城以来最猛烈的攻击。星伴城守军纷纷从背后取下弓箭。

“不要急着放箭,等待号角。”钱雪一边呼喊,一边沿着城墙快步行走,眼睛死死盯着那些云梯。距离还太远,他看不清是否有身披红色斗篷的人混在其中。

敌军的号角率先响起,兵士们手举盾牌扛着云梯向城墙冲来。等他们进入射程,城头号角声响起,箭如雨下,大战开启。敌军冲到了城墙之下,竖起云梯,一边用盾牌保护身体,一边飞速向上攀爬。城头的守军探出身体,拼命往下放箭,而云梯上的敌军用绑在手臂上的弩箭还击,不断有人中箭掉落,从云梯上,或者从墙垛旁。钱雪终于发现了一名红斗篷兵士处在一架云梯中央,他飞快地朝那架云梯所在位置跑去。那里的守军早就看见了红斗篷,只是稀稀落落地射出几箭,而那架云梯上的敌军已经爬上城头。

“你们在干什么?”钱大同领着一队兵士冲过来,恶狠狠地大吼。他舞动长剑劈向攻上城楼的敌兵同时大喊:“把云梯推倒,快!”

不要!钱雪紧闭嘴巴向着那里飞奔。

附近的兵士犹豫不决,没有立即听从命令。钱大同一剑砍向一个发呆的星伴城兵士,剑锋在链甲上斩出一个缺口。“还不动手?”兵士们这才如梦初醒,抬起身后数人长的木叉抵住云梯顶端的横杠。

“用力!”兵士们大喊,死命将木叉往前推,可是云梯上爬满敌兵,纹丝不动。钱大同一脚将一名敌兵从城楼上踹下去,然后隔着墙垛,用剑捅穿了云梯上最靠近的敌人。敌人惨叫一声,向下坠落,他身下的两名敌人被他一撞,也跟着掉下去。“快!”钱大同长剑入鞘,双手抓住木叉使力,他的亲兵也一起过来帮忙,云梯终于被缓缓推离城头,向后倾倒。

不要!钱雪冲到父亲身边,扒着墙头向下望去,他的二弟钱康身穿红色斗篷,仰面朝上随着云梯一起重重砸向地面,然后一动不动,生死不明。周围活着的两名敌兵立即拖着他的双脚撤向后方。

“父亲,你疯了吗?那是二弟啊!”钱雪冲着钱大同吼道。

“绝不能允许敌人踏上城墙。”钱大同不理会儿子,厉声告诫周围的兵士,“堤坝溃于蚁穴,一旦被打开缺口,再坚固的城墙都没有用。战场之上,只有敌我,没有亲情。”

“将军,又一个红斗篷。”他的一名亲兵小声说,手指着下方。钱雪望去,一群敌兵正冲到坠落在地的云梯旁,扶起云梯,重新架到城墙上,其中一名兵士背后鲜红的披风格外扎眼。

“放箭,赶快放箭!”钱大同命令。钱雪抽出腰上的长剑,倒转剑柄,重重砸在父亲的头盔上,钱大同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昏了过去。他的亲兵骇然地望着钱雪,不知所措。

“把我父亲抬下去,不要放箭,让这队敌兵上来,我负责守卫这里。”钱雪下令。钱大同的亲兵互相看看,搀扶着老人离开。

“做好准备,随我杀敌。”钱雪挺直长剑,在墙垛旁稳稳站立。

“是。”周围的兵士响亮地回答,纷纷抛去弓箭,手执长枪。敌人沿着云梯一个接一个跳进来,钱雪大喝一声,当先冲杀上去,城墙上战作一团。钱雪一边砍杀,一边时刻注意着云梯,终于,他看见红色一闪,他的三弟钱树从墙垛上翻过来。

“推倒云梯。”钱雪大喊着,一剑刺穿跟自己交手的敌兵,从人丛中穿过去,“三弟,我在这里。”

钱树张望了下,看见迎面走来的钱雪,他拔出剑,猛然砍向自己的大哥。

“你作什么?”钱雪吃了一惊,连忙举剑格挡,两剑相交,发出刺耳的交鸣声。钱树咬着牙疯狂进攻,一声不出。

“看清楚,我是你大哥,你安全了。”钱雪连连后退。

“我知道。”钱树开口了,手上一刻不停,“我不能投降,也不能被俘。四弟和五弟此刻就在柳放身边,脖子上架着刀。如果我活着留在这里,他们就会死去。五弟才六岁啊,大哥!”钱雪的心沉了下去,神色木然地格挡着弟弟的进攻。

“杀了我,大哥。”钱树低声说,“我死了,他们才能活着。”

“不,不……”钱雪摇头,泪水夺眶而出。钱树突然伸出手,抓住钱雪绵软无力的剑锋,插入自己的喉咙。他痛苦地闷哼一声,放开剑踉跄后退,从城楼上跌出去,红色的斗篷隐没在浓雾中。

“不!”钱雪哀嚎着跪倒在地,双手掩面。

“推倒云梯,快。”随着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华楚恒带着兵士杀到。老将军手起剑落,利索地砍翻两人,随手抓起第三个,抛向正翻墙而入的敌兵,两人撞作一堆惨叫着跌下去。守军用木叉再次将云梯推离,然后倾倒。城头上最后一名闯入的敌兵被肃清后,华楚恒看看依然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钱雪,对左右兵士说:“带钱雪将军到下面休息。”兵士们依令去搀扶钱雪,被钱雪推开。“我自己能走。”他嘶哑着嗓音说,站起身摇摇晃晃顺着狭窄的阶梯走下去。

“守好自己的位置,不要放一名敌人上来。”华楚恒沿着城墙行走,高声大喊。听见他的喊声,兵士们精神大振,箭矢狂风暴雨般对准城下射落。华楚恒回到他的本来位置,站在阮小翠身侧。

“钱氏父子没事吧?”阮小翠问,刚才那一幕她离得远远的都看见了。

“我没事。”钱大同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他被钱雪打晕后昏迷了不久便即醒来,立刻返回城楼之上。

“钱将军,你的三儿子……”华楚恒摇摇头。

“我知道,亲兵告诉我了。”钱大同阻止华楚恒说下去,“就算所有儿子都死在这里,我也不会让柳放得逞。他变了,绝不能让这样的人执掌眠月封地。”

两位老将军重新投入战斗,镇定自若地指挥守军抵挡住敌人的一波又一波进攻。阮小翠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柳放的大军如潮般涌来,退去,再涌来。

“夫人,骑兵。”谢勇在身边突然提醒她。阮小翠也看见了,敌军的一支骑兵朝着城门冲来。为什么?骑兵面对牢不可破的城墙能做什么?

“不好,城门打开了。”有兵士大声呼喊。阮小翠冲到墙垛旁,冒着被弩箭射中的风险探出头去,下面攻城的兵士停止了攀登云梯,一齐往城门方向跑去。

“怎么回事?”华楚恒也看见了。

几名兵士气急败坏地沿着楼梯跑上来报告:“华将军,刚才钱雪将军带着一队恶水泽骑兵下令打开城门,我们以为他要带队出去冲杀,减轻城头防守的压力。但是钱雪将军等城门开启后,将守门的兵士尽皆砍倒,把敌人放了进来。”

“走,都跟我来,去堵住城门。”华楚恒带着身边的守军匆匆奔向靠墙的阶梯。

“别去,华将军,来不及了。”阮小翠朝他喊道。华楚恒奔到阮小翠身边往下望去,柳放的骑兵已经冲进城门,下面杀声四起,他后续所有的军队全部压上,正快速逼近。

“守住楼梯,在楼梯上阻击他们。”华楚恒立即改变命令。阮小翠注视着下方,一匹马缓缓从城门步出,与蜂拥而入的敌兵方向相反,来到自己所在位置的城墙下,正是钱雪。钱雪从马上跳下,对着阮小翠跪下磕了个头。“我对不起您,夫人。”

“畜生!”钱大同在城头怒喝,从身边兵士手中夺过弓箭,对着长子就是一箭,他没有射中,箭矢落在钱雪脚边。

“我不能让钱家在这里死绝,原谅我,夫人。原谅我,父亲。”钱雪拔出剑,在自己的咽喉上割下去,扑地而倒。

“畜生……”钱大同老泪纵横,丢去弓箭背靠墙垛缓缓坐倒。

“华将军。”阮小翠转身呼喊。

“我在,夫人。”华楚恒三两步来到她身边。

“命令兵士们投降。”

“您说什么?”华楚恒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要再死人了,下令投降。”阮小翠重复。

“我们可以降,您呢?柳放不会让您活着。”华楚恒强行按捺着怒火说道。

“这里是我丈夫心爱的城池和臣民,他们很好地祭奠了他,已经足够了。不用再牺牲更多性命,让星伴城的子民回到原来的生活。”

阮小翠望向远方,希望能看见她的孩子们。杰儿,飞儿,倩儿,要坚强,活下去。还有铃儿,不要辜负长兴对你的付出。还有……长兴……我的爱人。阮小翠眼前依稀浮现丈夫的身影,自己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还仅仅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比今天的柳杰还要刻板,然而就是这个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神情的少年在一片枫林中将一枚心型的枫叶交到自己手中。哦,长兴,让你久等了,我来了。阮小翠毫无征兆地往前跨步,从城楼上跳了下去。华楚恒,谢勇猝不及防,齐声惊呼。她跌落在星伴城前的泥地上,香消玉殒。钱雪的尸体离她不远,躺在血泊中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早已停止呼吸,却好像他能看见一切。

(邦国历993年六月十八)

阮小翠(卒),眠月侯夫人

钱雪(卒),眠月封地恶水泽副将

钱树(卒),钱雪胞弟,钱大同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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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府的大小姐,众人眼中的废物!她被人唾弃、厌恶,被太子悔婚,被姐妹不屑推下池塘,同名同姓不同的灵魂,王爷你嫌我不好看?没关系,那我蒙着脸,然,皇上寿宴,那想要羞辱她的人在扯下那从不离身的面纱之后,看到的是天仙亦不可媲美的美人儿,太子后悔了?让他后悔去吧!王爷心动了?殿下,您不是说您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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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无良王爷请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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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包?废物?花痴?面对这些称呼,她不屑一笑。一朝穿越,她成了藏得最深的那个!腹黑无耻,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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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提到荒野巫师,你想到的是什么?被教会追捕,流离在外的禁术法师?诱拐小孩,在山洞里搅拌坩埚的恶毒女巫?栖身荒野,与动物为伴的德鲁伊?全对,也全不对。这是关于一名荒野巫师的另类奇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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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奇妙的大千世界:不可思议的奇人

    奇妙的大千世界:不可思议的奇人

    世界如此广博与深邃,无论今天的科学多么的发达,终会有许多未解的谜团让我们无能为力,就是在我们身边,一些司空见惯的事情,如果去探究,也隐藏着许许多多令人惊叹的奥秘,《奇妙的大千世界:不可思议的奇人》试图从多角度、多方面,结合现代科学的一些新的发现、新的成果进一步揭开背后层层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