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前一周,我们启动了第一次记忆移植。
失败比我想象的来得快得多,进度仅仅走到百分之十五就退回到了原点。于是陆离花了几天时间加强引导复制体,希望能减弱她的排异反应,另将记忆体的内部序列进行了降低关联性的排列,以混淆排斥反应。
他并没有因为一次失败丧失信心,反倒像这次失败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调整过后,他信心百倍,坚信第二次实验必定会一举得胜。
在第二次实验开始之前,婚礼如期举行。
宾客早晨乘坐直升机到达学校,人数比我想象的要多很多。这是我恢复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陌生人,感觉相当不安。
我陪周婉坐在礼堂的小房间等候。她比初来时更虚弱了,软绵绵地靠在轮椅里,洁白的婚纱衬托得她像一尊精致的瓷娃娃,兴许是因为激动,脸上还算有了些血色,当然,也可能只是化妆的功劳。
“我听陆离说了。”周婉说,“你这么关心我,我很感动,说实话,也很惊讶。”
我没想到陆离会把那天的对话告诉周婉,一时很尴尬,“是我管太宽了。”
“你没错。”周婉笑笑,“不过陆离做这种选择确实无可厚非,对一个病人来说,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回去住院也未必能多得什么好,不如争取把实验做完,倒有一劳永逸的可能。”
我眉头一皱,思虑再三还是没有开口。周婉做完初步记忆提取后没有再参与实验,不知道实验的最新进展。大概是不想让必经的失败动摇人心,陆离让我不要把第一次记忆移植失败的消息告诉周婉。虽然隐隐觉得这样不是正确的选择,但我还是遵照了他的指示。
正当我思考要怎样岔开话题的时候,周将军推门而入,告诉我们可以出来了。
周将军是昨天到达学校的。他比我想的要年轻一点,面容坚毅,严厉刻板,但显然非常在乎女儿。他也觉得这场婚礼来得仓促,但周婉坚持,也就作罢。
他推着周婉的轮椅往礼堂的舞台上去,我在台下寻了个座位,老老实实地呆在角落里观礼。
这是一场平淡无奇,甚至有点焦躁乏味的婚礼,旅途疲惫的宾客挤在一块,看着两位新人,一个略显憔悴,而另一个重病在身,只能坐在轮椅上出席。除了婚礼带来的那微末的喜悦和幸福的气氛,更多的是气力衰竭般的凝重,连带着新布置上的鲜花都变得呆板起来。只不过在这种情形下,这还算得上是场隆重的婚礼,礼数周全,人多热闹。
我看着他们两个交换完戒指便离开了婚礼现场。
踽踽独行在一片空荡寂寥的校园中,我忽然觉得很伤心。周婉是很可怜,虽然聪明美貌,家境良好,却身患重病,命不久矣。可我并不觉得我比她好得到哪里去。至少她有陆离,而我什么都没有。她想要活下去,是因为她有依恋的东西。可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没有继续生活的理由。
失去记忆意味着失去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现在这样还不如当初在实验里死掉,也免去慢性病一样的煎熬,熬得人越来越痛。自从醒来的那一天起,我无时无刻不感到强烈的无助,我和这个世界没有联系,没有纽带来支撑我活下去。
除了陆离。
可是周婉一出现,连陆离也变得遥不可及。这场婚礼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末日的宣判,我跟这个世界唯一的、微小的、脆弱的联系也被斩断了。
我不能像过去幻想的那样和陆离共度余生,实际上,这个幻梦早在我第一次听到周婉的名字时就破灭了。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图书馆门前,索性坐在马路牙子上,没头没脑地揪一颗石砖缝里长出来的小草。
我突然觉得好笑,那天也是在图书馆,我难道是未卜先知,才在得知周婉这个人时忽然失控?
那根小草被我揪断了。我随手扔掉它,好像命运之手撅断我和陆离的纽带一样毫不在意。
我哼着跑调的曲子踏上回实验室的路,心里却一片恐慌,不知道一旦实验结束,我要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