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姚小葳口头约定之后,尤长廷生怕再度生变,此后几天快马加鞭草拟了一份协议书,第一时间发给姚小葳,催她快看。
姚小葳看了协议,一是惊讶尤长廷速度之快,二是也对这份协议感到好奇,用了一个多小时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才发现内容逻辑严密,真的很难挑出毛病。
为了保险起见,姚小葳又把协议给袁冬青过目,袁冬青修过法律,尤其会看合同。
袁冬青看过,很快就对姚小葳说:“福利挺多的啊,你要的条件他都满足了。”
姚小葳却有不同意见:“你也觉得福利好是吧,我就奇怪了,这么好的事上赶着找上门,合理么?”
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袁冬青:“你会这么怀疑也有道理,他又不是你爸妈,干嘛这么为你着想?其实要严格说起来,这份协议还是有些不利于你的地方。”
姚小葳问:“是什么?”
袁冬青指出:“你看,这里面的工作强度有点大,一年之内要完成四个大型主设计图,这里面指的不仅仅是民宅设计,还包括酒店、办公室那些,这就意味着你要花很多时间加班。”
一年四个主设计图,的确有点多,而且就姚小葳所知,尤长廷的设计团队人手并不充裕,跟他从美国过来的只有陈锋一人,张富升那个房屋设计的图,前期是陈锋的创意和理念,后续收尾工作都是临时雇佣的小设计师和设计图制图员。
以前姚小葳在Hi飞翔,她带着两个设计师,还有几个助手帮忙,商务上的事都由商务部去处理,财务更不需要经过她的手,他们这个小组一年也只完成了四项大型设计。
事实上,姚小葳也考虑过这一点。
换作是其他人,肯定会觉得太辛苦太累,不愿意接,但她偏偏就喜欢工作,暂时又没有再谈恋爱和谈婚论嫁的准备,大把的时间没处消耗。
姚小葳说:“忙一点挺好的,反正我的工作时间原本就是一般上班族的两倍,对我来说那些也不算是加班,我是替自己打工替自己忙活,不趁着年轻时候多奋斗一点,老了再折腾,体力和脑子都跟不上了。”
袁冬青听到这话,没再坚持,转而又点出另一项:“还有这里,写着你是有义务出差的,而且不仅要花时间学习商务英语,还要尽快摸清楚那些人工智能产品的性能……哦,还有你的设计图要在建材上怎么选择,花费多少,这些虽然没有标出来,但是看这个情形,恐怕你也得一门清吧?话说,这个团队在人员分配上是不是也太简陋了一点,把你一个人劈成三半来用啊,难怪给你三倍薪水。”
袁冬青的人生终极愿望就是结婚生子,生活美满,长命百岁,四代同堂,当然要完成这些宏远,就决定了她不是一个在事业上有企图心的工作狂,听到加班,自然头疼,看到剩余价值被如此压榨,自然心累。
可姚小葳毕竟不是袁冬青,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工作上面,还说道:“嗯,还要抽时间学习商务英语,这个的确挺费脑子的。回头我和他商量一下,出国还是准备一个翻译,万一我的水平跟不上,还有翻译补救。至于商务谈判,我倒是也无所谓,多去几个地方多见见世面,挺好的……还有你说的建材,其实这些倒不是问题,本来就是我的基本功课,只不过以前都有专门的助手去评估计算,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计算出大概的数字,而且还可以找外援。”
听听,袁冬青觉得不合适的地方,在姚小葳这里都不算事。
袁冬青诧异极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出差和商务谈判吗,你上回去比利时还抱怨呢,说曾允让你做你最不愿意做的事,逼着你去接触尤长廷。我还记得几年前Hi飞翔最难的时候,曾允也是这么使唤你的,又让你当商务又让你做设计,后来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你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不再碰商务上的事,专心设计啊!现在怎么……你吃错药啦?!”
袁冬青这么一说,姚小葳自己也愣了。
是啊,以前的她的确有那么多坚持,她还非常自我,认定一个设计师就必须将精力花在设计上,不能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消耗磨损。
她还非常佩服那些被称之为“匠人”的大师,人生短短几十年光景,每日全神贯注将大部分时间放在一份看似微末的事业上,一转眼就是一辈子,那样的坚持和毅力,绝不是仅靠一点小聪明和天分就可以做到的。
然而现在……姚小葳却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了一点调整。
“能专心致志的做一件事自然是好,我也希望有十个助手帮我管理其他杂事,而且能管我一辈子,就让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去创造一个新世界。可是冬青,那些事对现在的我来说,只是奢望和乌托邦,我的号召力和经济实力也达不到那样的水准啊。而且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我也发现自己以前的想法有些幼稚单纯,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首先要做的不是坚持,而是妥协。只有我先向现状妥协了,我才能累计和奠定基础,才能让自己沉淀下来,等到有足够的火候和底气,再去做我要做的事,这也算曲线救国吧。”
姚小葳边说边想到这段时日接触的人事物,从在比利时她和尤长廷一起结识了Mr.Lee夫妇,后来回到北京,遭到曾允和孙燕虹的背叛,孙燕虹拿走了她梦寐以求的奖项,她高调离开Hi飞翔,来到“远航”,成为话题人物,一切都看似很有气势,很果决,她保住了她的骄傲,却也孤立了自己。
要不是陈春华的案子突然出现,姚小葳自问也不会发现原来自己身上有这么多的短板,原来以前的那些想法是那么的天真。
姚小葳接着说:“冬青,我是设计师,我要给人设计居住的房子,设计一个温暖的有人情味,且为那个房子的主人量身订造的‘家’,我就需要站到第一线去了解主人的想法,甚至要懂得他的人生。就像演员演戏,如果没有进入到角色的心理,又怎么演的好呢?以前那些一线工作都是助手们去做,我只管听他们的汇报,一心在设计上。现在呢,我依然觉得‘一心’是没有错的,只不过我更想‘一心二用’,绝不能把自己孤立在图纸上了,我要用心去对待每一个客户,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想问题,将自己当作他们,当做住在那个房子里的人,回过头来再‘一心’对我的设计。我知道这样会很辛苦,但是这件事是我想做的事,我早做好了准备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做好它,所以我不怕浪费时间。”
以前,姚小葳的“一心”,是一心在设计,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她的“一心”,不仅在设计,也在人情关系,若不是亲眼见到陈春华和张富升那些复杂的夫妻恩怨,她也不会用这么短的时间就磨合出一套陈春华说不出“不”的设计图。
况且以前在Hi飞翔吃到的教训,她也不敢忘,同样的跤也不想再摔倒一次。
听到姚小葳的这番心思,袁冬青已经无话可说。
她只是叹道:“小葳,你变了。”
姚小葳问:“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袁冬青想了想,道:“大概是变复杂了吧,好像也变纯粹了。”
复杂?纯粹?
这不是反义词吗?
袁冬青解释道:“说你复杂,是你现在想的比以前多了,也比以前全面,说你纯粹,是你现在的想法比以前更坚定,哪怕多绕几个圈子走弯路,你的目标也很坚决,不会在半路上改换方向。”
姚小葳笑了:“那这是变好了啊!”
袁冬青说:“就当是好了吧。哦,对了,你这些想法可千万别让尤长廷知道啊。”
姚小葳:“为什么?”
袁冬青说:“你想啊,虽然是你和他共同创立了一个工作室,但是工作室的前期资金还是由费尔公司出的对吧?也就是说尤长廷是决定给你发薪水的人。从商业的角度上考虑,他身为半个老板,当然希望员工做牛做马,累死都没怨言了,资本家都是这么干的!你要是让他知道你就是牛马,他就会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把你的骨头都啃的不剩一点渣!你看,当初你就是没防备曾允这一点。”
姚小葳听了,只说尤长廷不是那种做派,他那个人,就算是耍诈,也会明白的让对方知道,绝不玩阴的。
反倒是袁冬青的最后一番话,让姚小葳愣住了。
袁冬青说:“哎,我怎么觉得,其实你心里已经了他了,只不过还需要我站出来帮你梳理思路,指出问题,然后再被你一一否定来坚定自己的决定啊?哎呀呀,你这样子好像是刚开始谈恋爱的小女生啊,一会儿问他是不是在玩玩啊,一会儿问他是不是真心的啊,一会儿又问他为什么那样啊……”
姚小葳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很快就和袁冬青互怼起来。
……
几天后,姚小葳和尤长廷签署了合作协议。
两人的工作室也很快注册好,以双方的名义,一个负责技术,一个负责设计,只是工作室暂时没有招其它人进来,财务上的事找的是外面的财务事务所来办理。
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入秋的原因,天气凉爽了,人精神了,心情也跟着变好了,姚小葳见到尤长廷也越发觉得他变得顺眼了。
两人依然还是会斗嘴,会唇枪舌战,会犀利的怼对方,但不会再带着恶意和愤怒,纯粹是为了逗趣,合作中切磋磨合,默契也在无声无息中培养成长。
姚小葳偶尔再回头想想过去,忽然觉得好像以前那些互相看不顺眼只是错觉,还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所谓的“不打不相识”是真的存在的。
而这里面要说最大的变化,恐怕就是尤长廷的态度了,他整个人都像是突然吃了和气丸似的,说话不仅温和了,连眼神也经常弯着,无差别放松微笑。
姚小葳有时候和他多对视两秒就会挪开视线,尤其是当这个男人开足电力时,真的无法直视。
……
公事上,姚小葳和尤长廷商量过后,决定不再单独租赁工作室,暂时就把大本营定在“远航”,这里人脉广,关系多,他们各自的独立办公室走几步就能到,没必要再花一份钱。
接着就是人才招募,姚小葳对下属的能力要求不高,只要及格就可,但她才遭受过Hi飞翔的人事背叛,对新人的忠诚度十分敏感,可以笨,可以蠢,就是不能是白眼狼。
结果,一连面试了几十个,姚小葳一个都没看上。
在这方面,尤长廷倒是认为不必太着急,他们随走随看,一定能遇到合适的。
至于其他合作,姚小葳入行八年,这还是第一次觉得如此顺心顺意。
陈锋是个非常厉害的设计师,又注重团队协作,说话也有趣,和姚小葳沟通起来并没有谁要凌驾谁的感觉。
两人还时常联手一起怼尤长廷。
当然,起初只是姚小葳和尤长廷在拌嘴,陈锋在旁听,没想到听了几次也学会了补刀,经常在姚小葳的话后面追加一句。
尤长廷开始懒得理陈锋,就让陈锋认为有机可乘,试了几次就上了瘾,不知不觉的就和姚小葳成了组合,专门针对尤长廷。
……
转眼,姚小葳订购的家具也都已经出炉,运到她即将入主的样板间,还有她在网上一件件淘回来的生活用品和厨卫设备,也到了大半,姚小葳一有时间就去样板间拆箱子。
尤长廷不仅要充当司机,还要来回扔垃圾,陈锋甚至打趣两人说,越来越像是新婚夫妇小两口了,真像是在搭伙儿过日子。
听到这话,姚小葳斜了陈锋一眼:“就我一个人住,别胡说八道。”
陈锋听了很震惊,刚要说什么,就被尤长廷的一个眼神灭了。
等姚小葳不在的时候,陈锋才问尤长廷:“你没告诉姚小葳,你也要住进去啊?”
尤长廷“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陈锋一拍脑门,懵了,也是由衷的佩服:“我说怎么姚小葳会突然答应入住,她竟然不介意和你一起,原来你欺上瞒下!”
尤长廷倒是一本正经:“我如果提早说了,她一定会多心。”
陈锋说:“可她早晚也会发现啊,到时候还不跟你翻脸?”
尤长廷却很自信:“放心吧,我会消除她的顾虑,让她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工作。”
陈锋却用怀疑的眼神瞅着尤长廷:“你确定你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真是为了工作?我怎么觉得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尤长廷扫了陈锋一眼,眉头也皱了起来:“我要是真想喝那杯酒,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这倒是实在话。
陈锋是知道的,尤长廷一直是被女人追在屁股后面跑,并且经常为此发愁的,他还从来没有追过任何一个女人,对男女交往也是可有可无。
尤长廷又道:“而且姚小葳之所以会成为我的首选,除了她了解北京,和在专业上的能力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她对我没有犯花痴。就算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我也不用担心。”
听到这话,陈锋咕哝道:“难怪姚小葳说你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