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扎巴德回来了,却是被索朗占堆架着回来的。
男人此时早已经醉得东倒西歪,身上吐得一塌糊涂。
“扎西……”
拉姆惊愕的望着眼前这个风采不复存在的男人,又是心痛又是好奇,这荒山野岭,他到哪里弄的酒?
没等拉姆开口询问,扎巴德却一头歪倒在她身上,嘴巴里发出呵呵的笑声,含含糊糊的一个劲儿念叨,“呵呵……呵呵呵呵……拉……拉姆……你……索朗……大……大哥……真厉害……他……他居然……居然能找到……找到酒……呵呵呵呵……可……可是……哈哈哈,他……他喝不过我……”
拉姆抬起水眸,带着纠结的情愫望向索朗占堆古铜色的脸庞,他此时也同样是一身酒气,只是还没有到喝醉的地步。
“大哥,大哥你……”
“什么都别说了,都是末将的罪过。”索朗占堆将脸别向一边,语气淡淡的,让人从心里感到冰冷,“下午末将在山脚下的牧民家里,讨了两坛青稞酒,本来是想让陛下冬天暖暖身子,没想到他就喝多了,末将该死。”
拉姆的心因着男人的一番话被狠狠揪痛了一下,凝着泪眼望着他,不停地摇头,“大哥,大哥……我们怎么就……怎么就到了这样的田地?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还像以前一样……”
索朗占堆却似乎再不想回答拉姆的任何问题,将扎巴德扔给她,自己一溜小跑走出了洞室。他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让拉姆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唔……唔……”
没容得拉姆过多的感伤,一阵剧烈的呛咳之后,扎巴德径直跪倒在地上哇哇呕吐起来,那狼狈的模样甚是可怜得很。
“扎西,扎西……你怎么喝了那么多酒,你怎样了啊……”
扎巴德无力的抬起头看着拉姆,那张因醉酒而苍白的脸上,是那样的无助脆弱。
将沉重的脑袋靠在女人怀里,嘴唇儿轻轻颤动着,过了许久才嗫嚅着吐出一句哽咽的呢喃,“拉姆……你……你不要我了……我只好……只好自己喝……”
说着,男人竟呜呜哭了起来,看着他眼角不停淌落的晶亮的泪,拉姆亦忍不住跪倒在他身边,紧紧抱住了男人微微耸动的肩膀,哽声儿不停唤着,“扎西……扎西……”
事到如今,拉姆不得不认输了。
无论如何,她对他,是真的恨不起来呀。
下午扎巴德出去的这几个时辰,拉姆心里始终在矛盾着,挣扎着,她有想过忘记他,想过干脆也一走了之,甚至想过从山崖上跳下去,去找阿爸阿妈……
她唯一的男人不爱她,她视为大哥的亲人再也不会搭理他,这个世界上,原本应该了无牵挂了吧?
可是,她到底是舍不得离开,自从那场残酷的战争之后,拉姆这还是第一次,害怕了死亡,为的,却是扎巴德,是这个心里,始终装着婉儿的男人。
拉姆痛恨自己的没出息,也曾趁着身边没人狠狠抽自己耳光,她逼着自己不去想他,可任凭她用尽各种方法,也管不住自己纷乱的心。
“啊……”
黯然神伤的静默中,是一声淡淡的叹息,低头查看着怀里的男人,他早已经沉沉的睡着了,只是在睡梦中还在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
“拉姆……啊……拉姆……”
“扎西,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拉姆轻声儿询问着,伸出纤手抓住了男人不停在空中挥动的手,却是湿湿的,潮潮的。
梦中,他一定是极不安宁吧?怎会出了这么多汗?
“啊……不……不,快跑……拉姆快跑……”扎巴德突然喊道,那沙哑的嗓音中充满了惊恐和心痛,与之前暴跳如雷的样子完全不相符。
拉姆眼含着一缕泪光,轻轻拭去男人宽大的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扎西,这是怎么了?梦到了什么?我在这里,我不走,这里没有人伤害我,别怕……别怕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拉姆与他说话的缘故,扎巴德果然安静了很多,只是那紧闭的眼眸中依然在流泪,那张如同婴孩般纯真的睡颜上不时露出痛苦的神色,“拉姆,拉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不想伤害你的……快……走吧……别在我身边,我……我……很坏……”
鼻子阵阵酸涩,灼热的泪意再次蕴满了眼眶。
轻轻别过脸,不忍心再看扎巴德痛苦的样子。
他不是一直爱婉儿吗?他不是,从来都拿自己当替身吗?为什么在他酩酊大醉的时候,却始终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扎西,你究竟……爱我,还是婉儿?”拉姆深深望着男人的脸,迷茫的念叨着,却不再奢望他的回答。
无论答案是什么,都再没有办法改变拉姆心的方向,不是吗?
“拉姆……走吧……跟……索朗……跟他走吧……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武功……没有地位……我……什么……什么都不是……我没资格……爱你……”
滚烫的泪因了这一句话而滴滴答答落下,与扎巴德脸上流淌的泪融在一处。
伸出纤柔的小手,温柔的拂过男人俊美的脸,在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上逐一停留,最后,轻轻地抚上了他脸颊上那一块赫然刺目的青紫上……那居然,是自己打的……
从来只认为,霸道冷酷的扎巴德王子,是个专会打女人的魔鬼,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也是这样的凶悍!
想想最初在札布让的日子,他们就像两道完全不能相容的惊雷闪电,一言不合,就是一番天崩地裂的撞击。
那个时候,他是多么的骄傲,多么的不可一世,他不容许任何人对他不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霸气。然而如今……他的确是什么都没有了……这个骄傲的男人,他怎么受得了这样大的落差?可自己,居然还对他说出那种话……
他在自己心中,真的什么都不是吗?
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啊……
缓缓垂首,将唇深深地吻上了扎巴德脸上的伤痕,再辗转过他俊朗的眉目,泪,滴落在他纯真的睡颜上,流淌而下。
压着极低极低的颤音儿,柔声儿道,“扎西,我的扎西……对不起……我爱你……不管你喜欢我,还是喜欢婉儿,我都没法儿不爱你……扎西,我怎么忍心让你一无所有?怎么忍心看着你……这样难过下去……”
女人呢喃着,紧了紧环抱着男人的手臂,将自己的脸蛋儿贴着他俊美的脸,扬起唇角笑得那般动人,“我的扎西,真想一辈子在你身边,真想,和你永远这样田园牧歌的生活下去……可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拉姆不得已,去了另一个世界……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
……
时间悄然流过,拉姆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她的男人,许久都舍不得松手。仿佛一旦松开,就是一生一世的分离。
然,即便是一生一世,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他的女人,走到哪儿,都改变不了……
将扎巴德熟睡的身体平放在地上,从一边扯过那件鲜红的氆氇披风替他盖好,再次在他眉心间印了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