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王城,高高的山顶,凌云宫
已经快四天了,拉姆依然沉沉的昏睡着,高烧还在持续,春天的藏西阿里已经开始回暖了,她却裹着厚厚的棉被亦止不住发抖。
美朵和格丹一次又一次地将凉水端进端出,冰帕换了一遍又一遍,细心的小丫头甚至用王族特有的祈福方式为拉姆在房间里燃起了九盏酥油灯,却始终起不到任何作用。
喂她吃下去的药一滴不剩的全部吐了出来,更别提吃什么东西,就连一块煮烂的羊肉都要分几十次才能勉强给她灌下。
身上感染了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脓液,翻转的皮肉周围红肿的有些可怕。御医也只得时不时的用药棉将那些脓液拭去,再用药水擦在上面,可是,对于不断恶化的感染,终究是杯水车薪。
扎巴德和那传说中金色雪莲花却一直遥遥无期。
索朗占堆无力的斜靠在桌边,自从扎巴德出宫寻找金雪莲,他就一直守在这里,眼睛始终注视着床上生死未卜的拉姆,吃不下,睡不着。
他已经忧伤的不知道流泪了,只是默默感受着周围御医、仆人的忙碌,整个胸腔被无休止的恐惧填的满满的没有缝隙。
拉姆受伤昏迷以来,男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彷徨。回想着过去半年多与这丫头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段日子,为她疗伤,为她做饭,带她私奔,为她受罚……可饶是如此,心里依然是暖的。
多少次内心备受煎熬,觉得愧对了扎巴德的托付,可只要牵起拉姆的小手,索朗占堆的心中仍觉得那样充实。为了她,即便负了全天下又有何妨?
憧憬着此后一生都将与拉姆牵手走下去,那是怎样幸福的滋味哦!可现在,他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吧?
她是扎巴德王的人,无论是生是死,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扎西,再也没有了自己的位置。
可即便如此,索朗占堆还是盼着拉姆好起来,不管她爱的是谁,选择牵住的是谁的手,只要能看到她,生命就还是幸福的。
想到在坛城山上,自己曾经那样狠心的对拉姆横眉立目,心中愈发觉得刺痛。如今拉姆会失去求生的欲望,绝不止被侮辱了那么简单吧?
当初,她曾经痛哭着跪在地上,唤着大哥,将血书交给自己。
“事成之后,以死向大哥谢罪……”
这句话,直到今天还时常回荡在眼前,每每忆起,便会六神无主。他害怕,他怕拉姆真的会一语成谶的就此睡去,他害怕,他怕他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对拉姆说一句对不起。他不该骂她,不该打她,更不该那般恶毒的诅咒她……那些话,没有一句是真心话,却给拉姆留下了太大的心理负担。
“索朗将军……”
帕卓大夫端着药碗走进来的时候,索朗占堆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浑然不觉。听到喊声,男人回转头心不在焉的望着帕卓,淡淡的眸光示意他说下去。
“将军已经守了四天三夜了,您大概也累坏了,这里有为臣和美朵,格丹,或者……您先去……”
没等一句话说完,索朗一瞥犀利的目光立刻朝他投来,惊得老人低头连连后退,再不敢多说什么。
“那……您该吃点东西……”
“不要!”生硬地拒绝着,冰冷的语气让人心头发紧。
帕卓大夫无奈的退回到桌边,放下药碗,轻轻叹了口气。
索朗占堆对拉姆的感情,老人之前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可如今,是个明眼的都能看得出,拉姆是国王的女人了,那一句王后就代表了一切。现在国王不在宫中,他的贴身将军却日夜守在王后床边,这话传出去,叫个什么事儿啊?!可自己只是个臣子,无论国王还是将军,他都得罪不起,也唯有做好自己该做的。
“恩……恩……不……我……不……不是……”
断断续续的呓语由拉姆的口中传来,额头上开始渗出层层汗珠,“扎西……扎……西……”
“拉姆!拉姆!”心痛的呼唤着,索朗占堆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
伸出大手轻揉的抓起女人的手,“拉姆,你醒一醒,醒一醒……”
可是,无论索朗占堆如何呼唤她,拉姆却不再说话。伸手轻探了一下她的额头,那原本滚烫的温度似乎逐渐褪去了,痛苦纠结的眉宇也舒展开来,温婉恬淡的表情再次回到脸上。
“御医,御医……”男人连连呼唤着,“帕卓大夫!拉姆她……她好像退烧了……她退烧了你快来看看……”
听到喊声的帕卓连忙凑上前,将手搭在拉姆的额头上,刚刚的热度果然完全褪去了。不过这样的情形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身上的伤口分明还感染的很厉害,突然退烧似乎有些说不通。
疑惑中,帕卓再次伸手捏住拉姆的手腕处仔细的摸着脉,又探了半天鼻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他,四周静的吓人……
“帕卓大夫,怎么样了?”
“将……将……将军……”帕卓大夫不敢正视索朗占堆紧紧追着他的眼神,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说话!拉姆她到底怎么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蔓延,就像丝丝缕缕的藤蔓将心脏紧紧缠住,令他无法呼吸。伸出大手狠狠地揪住帕卓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满眼通红的嘶吼着。
“将军……您……您节哀吧……拉姆姑娘……她……她……她已经……已经去了香巴拉了……”
御医的话一出口,美朵、格丹便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整个凌云宫中,到处充满了无尽的悲伤。
“她……终于……还是走了……”索朗占堆瞬间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一般,抓着对方的双手缓缓松开,一个趔趄向后,险些摔倒。
泪水悄然滑落,滴在镶金边的被子上。床上的女人静静的睡着,苍白的脸庞上,表情是那样安然。
端详着她俏丽的眉眼,索朗占堆始终都有一种感觉,她只是太累了,只是想多睡一会儿,用不了多久她还是会醒来,会甜甜的笑着换自己大哥。
“将军……”帕卓大夫跪在索朗占堆跟前,哆嗦了半晌没说出话。拉姆死了,扎巴德王回来,自己有十条命大概也赔不起了吧?
“出去……”
“将军!”
“都出去……”
“索朗将军,您……不要这样……”
“都给我滚出去!滚!滚!都滚出去!!”
索朗占堆瞪着眼睛如野狼般咆哮着,所有人都惊恐的迅速逃离出宫殿,只留下男人悲伤的身影久久守在床前。
什么规矩?什么身份?
他不是一个妄自逾矩的人,可是拉姆……他最爱的拉姆,这个世界上,他倾注了全部感情的女人,就这样走了……难道这个时候,自己还不能送送她吗?
这里现在没有其他人,他不必避讳自己的感情。
他爱她,他是真的,爱她呀……尽管很清楚这样的感情不应该,不能够,可是……他到底该怎样,才能让自己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