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山脚下的草场上,古格王赤扎西扎巴德的军队已经整习完毕,随时准备开赴战场迎接那即将到来的血战。
依稀记得将将过去的这一周,男人经历了怎样艰难的抉择。没有人理解扎巴德那近乎疯狂的决定,朝廷众臣联名上书,跪在朝堂上求了整整四五天,就连王后白吉拉姆亦是在大雨中跪了一天一夜,只希望他能够以大局为重,娶了那送上门的公主,以免战争戕害了百姓。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派人断然回绝了那送嫁的队伍。既然当初就根本没有答应,无论这中途是谁用了怎样的阴谋让事情有了变化,他也不可能改变初衷。
事情的结局,所有人皆心知肚明,休书发出去仅仅三天,古格迎来的,便是拉达克十万大兵压境。
此时,扎巴德一抬脚便跨上了他那匹身经百战的,名叫“英雄”的战马,银灰色的铠甲在耀眼的阳光下称的他更加健硕威武。男人的身边,一左一右是他的两名军官索朗占堆和大胡子平措。
城里的很多百姓闻讯全都送了出来,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带着沉重和伤感。
无论一个国家的兵力有多么强大,没有人真的愿意战争。那临阵的士兵中,大部分都来自平民家的男丁,此番生离,谁敢保证,不是死别呢?
一众紫袍黄帽的喇嘛站在人前齐诵着经文,托林寺堪布群佩尼玛活佛走上来,面色凝重道,“王兄!事到如今,臣弟将闭关七七四十九天,每日诵经祈求佛祖保佑你和军队凯旋!”
“群佩尼玛,我的兄弟,为兄多谢你的美意。只是……”扎巴德望着他的弟弟,甚是不放心的说道,“本王这次出征,不晓得会同那噶玛朗杰周旋多久?宫中的诸多事宜,拉姆一个女人自是顾看不全,还须劳烦你,多多协助你的王嫂。”
群佩尼玛淡然一笑,双手合十躬身应道,“放心吧王兄,臣弟虽是出家人,可但凡有什么事能帮的上忙,定是不遗余力的。”
扎巴德轻轻点头,用那威严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四周,向着他的部队传达着最后的命令,“传令下去,出发!”
“陛下……”
正在这时,大家皆听到一声柔肠百转的呼唤。
远远的,一个娇小柔弱的身影从王宫的方向急步跑来,那身华丽的紫色长袍随着她脚下的跑动,被风轻轻掀起的裙摆在身后旋起美丽的花。
王后,白吉拉姆,她到底是来了。
纵然在风雨中跪到全身虚脱,膝盖乌紫一片,可谁又能阻止得了她那颗迫切的心?就算尚且带着未愈的风寒,她也依然要来送送她的扎西。
只见她怀里抱着一小坛青稞酒,朝着即将出征的军队跑来,径直跑到扎巴德的战马跟前……
“拉姆?你怎么跑来了?”看到眼前还很虚弱的女人,扎巴德确实有些惊讶。
其实对于年轻气盛的他来说,这次出征根本就不算什么,三年前的那场战争噶玛朗杰就是他的手下败将,这一次他也定能将他轻易挑下战马。就算退一步讲,他无法轻易获胜,为了拉姆,也在所不惜。
男人必竟是男人,他终究是无法了解,拉姆那一颗深爱他的心,早已随着他出征的消息,悬在了生死一线。
“陛下,喝下这壮行的酒吧。”
拉姆轻轻走上前,美丽的脸蛋儿上挂满晶莹的泪珠。三年前,阿爸阿妈皆死于噶玛朗杰的刀下,如今,自己最爱的男人,最亲的哥哥就要再次冲向战场,她不知道,她该怎样才能度过接下来漫长的等待。
对着战马上的扎巴德高高举起了怀里的酒坛,唇角边旋开一个凄美的苦笑。
从夏宫跑出来的时候她只匆忙的抱了一坛,连酒杯都没顾上拿,想来样子一定很滑稽吧?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
扎巴德深深凝望着眼前美丽的妻子,一阵酸痛于心底陡然升腾。
他不再像三年前那般了无牵挂,他如今,是有妻子的人了啊。在他的身后除了那保卫自己民族和百姓的责任,还多了一份柔情似水的等待。这一仗,原本就是为了她而打的,不是吗?
扎巴德翻身下了马,来到拉姆跟前与她四目相对。他不愿让她太过担心,于是故意做出一副轻松的笑颜说道,“小傻瓜,没事儿的,本王只是去打一架,下午就回来。你煮好牦牛肉等着我……”
拉姆含泪笑望着他没有答话,只是一把掀开了酒坛的封条,仰起头先灌了自己一大口,任凭泪水顺着脸颊横流着。
而后,将酒缓缓递到扎巴德面前,如是郑重的说道,“拉姆为陛下壮行!喝下青稞酒,此战必胜!”
扎巴德霎时热泪盈眶,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从妻子手中接过酒坛,就着微凉的晨风一饮而进,紧接着,将剩下的酒连同那酒坛一起在地上摔个粉碎。
这是藏地古老的习俗,阵前饮酒砸坛,代表着战争必将胜利。
见此情景,一旁的百姓也都学着王后的样子拿来自家酿的青稞酒为自己的亲人壮行,一时间,酒坛摔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
扎巴德一把将拉姆拥进怀里,湿热的唇凑近她耳畔轻声儿呢喃着,“拉姆,你懂我的,你懂我……为谁而战……”
拉姆早已哽咽的说不出话,顾不上还在人前的尴尬,纤手牢牢抱住扎巴德健壮的腰身,那冰凉的战甲阻隔了他身体的温度,却阻隔不了他有力的心跳。
“扎西,我的扎西……记住,我等着你……如果打不过,你就……答应了他,我不在乎与人分享,只要你给我好好的回来……唔……”
话刚说一半,扎巴德猛的扳起了她的脸,朝着她如丁香般的薄唇一口咬了下去。
“唔……唔……”
直到拉姆痛得呜呜呻吟,男人方才松口。再看她薄薄的唇瓣,竟已有些红肿充血,扎巴德星眸中溢满莹然的泪意,粗糙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唇,“痛吗?”
拉姆泪如泉涌,却还是努力笑着摇了摇头。
扎巴德再次俯下身,爱怜的吮了吮她的唇,道,“小傻瓜,好好等我回来。”
转过身跨上了战马,大手一抬,队伍朝着远方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碧绿的草场,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几乎,揉碎了人心。
……
雄鹰啊,请你高高的翱翔,
不要吝惜你矫捷的翅膀。
战马啊,请你快快的驰骋,
不要停下你健壮的步伐。
斟满青稞酒,献上洁白的哈达,
英雄啊,请你勇敢的前行,
祝愿你扎西德勒,早日凯旋呦。
身后传来拉姆高亢婉转的歌声,在场的所有百姓也全都和着拉姆一同吟唱起这古老的壮行歌,为扎巴德国王壮行,也为自己远征的亲人壮行。
那深沉高远的蓝天上,苍鹰盘旋;那走远的军队中,战马长嘶……
(两国交兵,百姓最苦)
一转眼,十多天就这样悄然划过。
出征的将士,却还是没有回来。
都城,扎布让
那座巍峨的土山仍然一成不变的矗立着,蜂窝一般的窑洞中依然每天都能够飘出洁白的炊烟。
纵然亲人上了战场,生活,却还得继续,只是那日出月落的昼夜交替中,多了一份等待的煎熬。
土山顶端,是古格那高大奢华的王宫。
这是一片双层建筑群,远远看去红墙碧瓦,镏金的栏杆,高大的宫墙上满是绚丽的彩绘……围绕着王宫围墙的是一块快精雕细刻的玛尼石,上面是用梵文和藏文书写着古老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