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伴着入秋的寒意,空中竟夹带着飘起了阵阵冰碴,打在身上又冷又疼。高原的天气本就是这样多变,尤其是藏西阿里,即使是炎热的夏天猛不丁下点儿冰雹、飞点儿雪花儿什么的也都不足为奇。军中刚刚经历了又一场血腥的厮杀,此时人们都已经疲惫不堪,差不多都睡下了,没有人在意天上落下什么东西来。
扎巴德在红缨大帐门口枯坐了一夜,破晓时分方才紧了紧那条黑色羊毛披风朝远处的小河边走去。本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会儿,却恰恰又遇到了索朗占堆,他竟也在这寒夜里,伫立了一个通宵。
“索朗,还没睡吗?”
索朗占堆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古铜色的脸庞上扯出一个疲惫的浅笑,“帐篷里太闷,透不过气,外面,通畅些。”
静默
两个人互相都没再说什么,就这样并肩站着,任阵阵冰凌砸在他们身上,良久……
扎巴德忽而抬起手重重拍了下索朗占堆的肩膀,涩然道,“兄弟,还在怪我吗?”
索朗一怔,半晌后,无奈的笑了笑,道,“怪又怎样?不怪……又怎样呢?”
“我……”扎巴德沉吟着想要再说什么。
索朗占堆却一挥手阻止了他,““什么都不必说了,这么多年了,我怎会不懂你?”
这一次,他并没有用“末将”来自称,而是很自然的用了“我”。
扎巴德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亦是疲惫的笑着朝他胸口捶了一拳。
“拉姆……她……”顿了一会儿,索朗占堆又问,嗓音中明显有些沙。
扎巴德喉结抖了抖,深邃的星眸中氤氲异常,“她……还睡着……”
索朗占堆喉结亦明显一动,沉默了好半天,道,“你,还在和她赌气吗?”
“去备辆车……”扎巴德却答非所问。
“你说什么?”
看索朗一副茫然的样子,扎巴德再次补充道,“天亮了,去备辆马车,找几个信得过的士兵把拉姆送回宫。”
索朗占堆压着嗓子咳了一声,“你,现在就要她走?”
“是……”
“不等她,把那一身伤养养再赶路吗?”
扎巴德漆黑的眸底一阵波动,眉心微微动了动,却到底只吐出一个字,“不……”然那嗓音中,明显很是压抑。
两人又站了许久,一直都没有说话。
直到,格桑军医一溜小跑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五体投地的朝扎巴德行了个大礼,直起身,却是没头没脑的问道,“国王陛下,微臣斗胆,敢问陛下可曾给王后娘娘移驾?”
“你说什么?”扎巴德急促的问道,不知怎的,一丝不详的预感蓦然涌上心头。
听国王这般问话,格桑的神色似乎更加紧张,苍白着一张脸答道,“这,这……”
“到底出什么事了?”
“王后娘娘……她不在帐中。”
大脑里“嗡”的一声,扎巴德那一张刚毅的面孔,霎时间变得如同一张白纸,在寒风中漂浮不定。
没有再更多地询问什么,也根本没心思去对一个军医刨根问底。
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拔腿朝红缨大帐跑去。
帐篷里,果然已人去屋空,桌子上,酥油灯还残留着未燃尽的灯油,点点油香中,似乎,还能觅到一丝丝属于拉姆的气息。
“拉姆,拉姆!”
扎巴德满心恐惧的呼喊着拉姆的名字,眼睛搜寻遍整个大帐的每一个角落,却连一张字条都没有找到。
拉姆,就这样不见了,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这里是战场啊,敌人随时可能打进来,甚至在这军营中也未必安全,说不定在哪一个角落,就潜藏着敌军的奸细。拉姆她一个女人,带着满身皮开肉绽的鞭伤,她能去哪儿?
没敢多想,扎巴德和索朗占堆再次从红缨大帐中冲了出去,闯进黎明时分那片灰蒙蒙的狰狞雾气中。
一顶顶洁白的帐篷在身边匆匆掠过,脚下的奔跑带起嗖嗖的风声在耳边咧咧呼啸着,像极了山鹰离群的悲鸣。
这里,地处古格的南部边境,除了这座军营,四面皆是空旷的草原连接着成片成片的崇山峻岭。周围密林覆盖,野草丛生,人若是躲进这种地方,想要寻找几乎是大海捞针。更何况,这山林里,是有野兽的……
拉姆,你究竟在哪儿?
你快些回来,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没有办法去承受你的任何闪失!
迷离的雾气让人根本看不太清楚路,再加上内心焦急恐惧,扎巴德此时就像个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撞着,只感到有一股魔力般牵引着他不断向前,向前……
脚下,原本平坦的地势在一点一点的突起……当他再一次抬脚准备找寻下一个方向时,一个不留神踢到了一块儿山石。只听“当”的一声轻响,那不大不小的石头在他脚下滚了两滚,咕噜咕噜的朝一旁的草丛滚去,竟倏地一下再无踪迹。定睛细看石头消失之处的那片晃动的草尖,扎巴德一阵心悸。
悬崖!
放眼四周,居然已接近山顶。
身后,索朗占堆也紧随而至,男人用手中的藏刀撑着地面气喘着说道,“陛下,我们还是赶紧下山找吧,拉姆昨晚刚刚受了重刑,根本不可能爬得动山,到不了这里的。”
“你先下山去找,本王在这山上四处看一看。”
“这……”
“快去!!”
“这……是。”索朗占堆无奈的答应着,朝山下匆匆跑去。
扎巴德怔怔的伫立了半晌没动,尽管也清楚索朗占堆的话很有道理,可不知为何,无形中似乎总是有一股力量拉扯着他,让他无法迈出下山的步伐。
哗啦啦……
忽的,不远处传来一阵莫名的响动。
举目望去,就在前方三四米远的地方,碧绿的野草足有一人多高,将视线严严实实的遮挡住,却亦能明显的感觉到那野草的背后有个娇小的影子在晃动。
心脏突突狂跳着,伸出大手猛的拨开了密密的屏障。
拉姆,居然,真的是拉姆!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儿,一条白色的裙子被火龙鞭抽得残破不堪,上面浸染着斑斑血迹却还依然甚凄惨的裹在她的娇躯上。风吹起她裙子的下摆,蝴蝶般翩翩飞舞,衬得拉姆娇小柔弱的身子愈发单薄可怜。她还受着伤啊,想想拉姆背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被风这样吹着不知会有多疼?
“拉姆!”
扎巴德哽咽着大吼了一声,几乎就要冲上去紧紧抱住她,却到底是不敢向前轻易挪动一步。他的拉姆此时背对着他,而拉姆的脚下,云雾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