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望着他眨了眨眼,沉吟片刻却不知该怎样回答。真的要告诉他一切吗?虽然眼前这个索朗占堆让自己感到十分的熟悉亲近,可毕竟,锋儿那关于仇家追杀的担忧亦是雪儿的担忧。千里迢迢赶回来是为了寻找亲人的,总不希望寻亲不成反倒送了命。
见她这副样子,索朗占堆倒也不逼迫她,只是无力的笑了笑,道,“刚刚还说我没劲透了,现在怎么姑娘也变得没劲了?”
“你!”雪儿张口结舌的瞪圆了水灵的大眼,似是有些生气,“哼,受着重伤还有力气和我拌嘴,就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索朗嘴唇一裂,扭头看着她笑得很悠闲,“你难道不知道像我这种武将都是从刀剑丛中打着滚儿混出来的,指不定哪一天倒下就再也起不来,现在还能喘气,还能拌嘴,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儿,难道你还要我哭哭咧咧吗?”
在那世外桃源生活了十年的雪儿猛然听到这样一番悲壮的话,忽而觉得很不是滋味儿,纵然这索朗占堆与自己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却为何看着他,心会隐隐的痛?
没等雪儿说话,索朗占堆继续问道,“姑娘既然不愿意透露芳名,那么可否告诉我你的家住哪里?你救了我一命,他日也好登门道谢。”
雪儿怔了怔,浅浅轻笑了一声儿,“这个谢字今天就算你道过了,至于他日登门,我看就算了。”
“为什么?”索朗依旧不依不饶,他可真是个刨根问底的人。
雪儿一时赌气,竟把眼睛一瞪,道,“我若说自己没有家,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你可相信?”
索朗占堆咳了两声,用手捂着胸口的刀伤呲牙咧嘴,然古铜色的脸上马上又做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家?哈哈哈……这个回答有意思!可我还是要问一句……为什么?”
这可恶的臭男人!居然这样的油腔滑调!不过,雪儿这十年和那毒舌的锋儿斗嘴斗习惯了,原本还觉得以后的日子离开了他会很无聊,这下可好,这个男人很对她胃口。
这样想着,便顺着话茬皱了皱眉,唉声叹气的说道,“没办法呀,小时候淘气摔坏了脑子,家住哪儿忘记了。”
“哈哈哈哈哈……”这下可真把索朗占堆乐坏了,就连胸口的刀伤疼痛难忍亦没让他止住笑,“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可别告诉我四处流浪。”
雪儿歪着头看着他,弯弯的柳叶眉一扬,道,“干什么流浪啊,随你回军营不是更好?冲锋打仗的事儿我虽说没玩儿过,不过想来一定有意思。”
这原本就是一句玩笑话,雪儿也知道他是万不可能答应的,却真真的没想到,这男人他居然连连点头称好。
真的是缘分吗?
就这样,第二天清晨,雪儿跟着索朗占堆来到了古格的军营。
反正如今自己已经练就了一身不错的功夫,管他是福还是祸,总要先走出第一步的。雪儿觉得,无论如何,在军营里也总比自己像个没头的苍蝇般乱撞要好得多。况且按照昨晚的情况,这里发生了战争是肯定的,那么呆在军营里或许要更安全些,否则指不定哪天撞在不知哪个国家军队的刺刀上,那才叫死得冤。
事实证明,雪儿的选择是正确的。古格的军营实在是训练有素,每日的清晨和黄昏必要操练一番。跟着他们,雪儿自己亦能够将功夫好好的温习一下。而且,这里的饭食要比那小竹林中好多了,虽然行军打仗,常常是几万人一起粗茶淡饭的将就,可雪儿就是觉得这里的酥油糌粑要比大米饭炒青菜可口的多。看来爹说的没错,或许自己真的就是古格人,根在这里,天生适合这里的水土。
几天下来,雪儿同这里的很多士兵都混了个脸熟。当然,这个脸熟也只是说雪儿看别人,而对于那些军中的士兵,他们只知道眼前这位白纱遮面的女侠是救了索朗将军的大恩人,至于她长什么样子,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也从不会在人前解下面纱。可因为她有着很好的功夫,每一次行军打仗都能帮上大忙,所以对于她古怪的遮面行为,也便没有人计较。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两个月。
这段时间,雪儿从周围的士兵口中知道了不少事情,大多数,是关于古格王赤扎西扎巴德的家事。那些小兵也真是大胆,连他们君主的私事也敢对自己这个身份不明的外人随口说来,这让雪儿着实的佩服那些人。
据说,古格王赤扎西扎巴德,是个用情至深的痴情男人,他有一个深爱的女人名叫白吉拉姆。十三年前,被扎巴德用金辇銮驾抬进王宫,做了古格历史上唯一的平民王后。婚后,两人相亲相爱,和谐美满,堪称人世间的神仙眷侣。
据说,那王后是个极其美丽又善良的好女人,传言当年国王娶她的时候,当她走下轿辇,周围的乐师都被她的美貌惊呆,致使忘记了奏乐的工作。可红颜有的时候偏偏真就是祸水,正是因为那王后太善良了,所以才在一次战争中看着敌国的公主被俘虏了觉得可怜,于是把那公主放掉了。
敌人当晚就杀了过来,牵连死去的将士足有上千人。扎巴德国王盛怒中下令抽打王后一百皮鞭,并亲自行刑。然而那王后却依然觉得自己的罪孽是一百皮鞭恕不清的,于是趁着月黑风高独自上了山,百丈悬崖一跃而下,匆匆结束了自己年轻的一生。
据说,从那儿以后,国王就像变了个人,他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每天都在痛苦的思念中度过。即使后来在群臣的大力谏言下,为了王朝的后续香火不得不迎娶了一名贵族小姐为后,可那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待那新王后顺利产下了王子,国王便从此再也没有踏进过王后的圣雪宫半步,而是一个人住在先王后白吉拉姆的夏宫中,夜夜弹着扎年琴,对着一副丹青画像流泪。
据说,白吉拉姆死后的第三年,从印度来了一名基督教传教士,对国王说只要放弃古格千百年来信奉的佛教而改信上帝,死去的王后就能重生。国王信以为真,下令让札布让所有和尚还俗……这个举动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于是,内战打响了,继而又引来了拉达克国的趁火打劫……到现在,这战争已经持续了两年多。
听着这些陈年旧事,雪儿为扎巴德国王的情深感叹唏嘘的同时,也不得不在心里骂一骂那个蠢王后。就算雪儿从未见过什么公主俘虏,可她也知道虏获了敌国王族的人这对整场战役的胜利是至关重要的,怎么可以傻到将对方放了?犯了错误,造成了严重的后果,被下令抽一顿也就算了,怎竟要死要活的跳了悬崖?须知她自己死了一了百了,留下她可怜的男人痛苦了十年,也间接铸成了如今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她岂止是红颜祸水,简直是个祸水精!
“你骂谁是祸水精?”
雪儿一怔,抬起头,只见索朗占堆正笑着朝自己走来。
猛的拍了拍脑袋叹声该死。刚刚自己只顾着想事儿,明明是在心里骂人来着,怎竟骂着骂着顺口骂出声儿了?
看着索朗占堆“嘿嘿”笑了笑,道,“没什么啊,我哪有骂谁?”
索朗占堆倒背着一双手,古铜色的脸上笑得极是意味深长,“分明听你骂骂咧咧什么祸水精,什么害人不浅,现在要不承认?”
雪儿张着嘴巴翻了个白眼儿吸气道,“没有就是没有,你问一百遍还是没有。怎的,索朗将军要把我吊起来好好拷打审问一番?”
“哈哈,不敢,我怎么可能拷打审问自己的恩人?”索朗占堆笑着说,“不是我要找你,是国王陛下要见你。”
“啊?!”
听到这样的消息,雪儿不禁吃了一惊。国王?就是那个传说中情深到快要走火入魔的赤扎西扎巴德?前些天在战场上自己倒是见过他一两次,是个非常高大威武的男人,可也不过是远远看一眼,想来他与自己并不熟稔的。他要见自己?做什么?难不成让自己同他一起信奉那个西方教会,一起祈祷王后死而复生?快得了吧,死了就是死了,岂能是信仰能扭转的?别说这是多么的滑天下之大稽,就算是真的,等那王后重生归来,自己或许也要上手抽她几鞭子,叫她害人苦相思!
咦?自己这是在为国王鸣不平吗?奇怪,见都没见过,哪儿来的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