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之后,麻药很快失去了作用,只过了三日,拉姆便幽幽的睁开了双眼。
胸口依然是抽筋拔骨的痛,仿佛所有的内脏都被人掏空了似的。
依稀记得,自己沉睡的这些天,做了一个好长好美的梦。梦中,自己和扎巴德并排走在碧绿的草原上,身上穿着华丽的衣裳,男人温柔的牵着自己的手,时不时的将自己抱在怀里。
他的胸口,还是如同十年前那般温暖。
“扎……西……”轻轻蠕动嘴唇,终是出声儿了,却无比的沙哑低沉。
转头四下张望,果然,在床沿找到了扎巴德,他此时已经趴在自己边儿上睡着了,阳光照在他宽大结实的背上,一只手臂却还紧紧环抱着她的腰肢。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男人,他那十年前一头乌黑的齐肩卷发如今居然生出了那么那么多的白发,丝丝缕缕的搭在身上,毫无光彩。
拉姆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涩然,她很想起来帮扎巴德盖一件衣裳,可是胸口的刀伤疼得她浑身无力,根本就坐不起来。
这时,扎巴德也醒了,看到早已醒来的拉姆正用那双含水的明眸盯着他,眼里浮起片片惊喜的光芒,梦呓般痴痴道,“拉姆,你醒了?神父大人真是金口玉言,他说你三日就能醒来,你就,就真的醒了……”
“扎西……”拉姆费力的唤了一声,胸口一抽,眼泪就又流了下来。回想着不久之前,他还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将她踩在脚下,拉姆便觉得满心的委屈更大了些。
扎巴德轻抚着她的脸,俯下身一个挥手将她紧紧抱住,阔别十年的爱人终于抱头痛哭。
“拉姆,我的拉姆……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儿?怎的都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我以为,今生今世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扎西……”拉姆哽咽的唤着,眼泪一刻也没停止过,小心翼翼的抽着冷气,虽然他这一抱刻意避开了伤口,却到底是经历了大手术的,那份痛苦依然十分的清晰如故,“扎西,你认得我了?你确定我是谁了?”
扎巴德含泪笑着,深深地亲了亲她的脸,“是的,我再也不会认不得你,你是我的女人,是我想念了十年的女人,我怎就……怎就没能一下子认出你?”
十年了,拉姆再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实在做不出当年那撒娇扮痴的模样,只是委屈的吸了下鼻子,虚弱道,“我还以为,你已经亲手把我凌迟了。”
扎巴德忍不住“呵呵”干笑了两声,蕴在眸子里的泪花却更加明显,伸手轻轻揽过拉姆的头,用额头抵着她说道,“我的傻女人,若真的凌迟了你,我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说着,粗糙的大手猛的朝着她纤细的手臂重重拍了两下,“你这死女人!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啊??怎的回来了……都不认我?你就是跟我提半个字,哪怕就算你什么都不提,你摘下面纱,我也,我也万不会将你伤成这个样子!”
拉姆心疼的看着扎巴德流着眼泪的憔悴面孔,费力的伸手抚上了他的脸,“扎西,别哭,我不疼……其实,当年跳下悬崖后,我就被一位世外高人救了……这十年,我生活在四川的一个小竹林里,只是……我失去了记忆,全记不得我们当年……当年的事儿……后来,义父去世了,他告诉我……说我是古格人,让我回来寻亲……”
扎巴德蹙着眉凝着她,“所以你就回来了?”
拉姆浅浅一笑,“是……而且恰巧一回来就遇到了大哥,他把我带进了军营……你审问我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记得,若不是……若不是你把我踢出去撞到了屏风,我怕是……”
“别说了,别再说了……”扎巴德心痛的打断了拉姆断断续续的陈述,搂着她的肩膀将脸贴在她的伤口处轻柔的磨蹭着,“我倒宁愿希望,你一辈子也别想起来,我情愿,是你给了我一剑,也不想……不想把你伤成这样……”
拉姆幸福地笑着,抱紧了男人的脖子,“傻瓜,都说了我不疼。”
扎巴德依旧嗔着,“怎会不疼?你不要老是哄我。纵然当年我曾经那样欺负你,可也从未将你伤得像现在这样严重,若不是神父大人,你就没命了……对了,你想不想见神父大人?”
提起安德拉德,扎巴德霎时满眼的崇拜。
拉姆瞪了瞪水眸,道,“神父?就是那个,天主教的传教士?”
“是呀。”扎巴德笑着肯定道,“你不知道神父大人的医术有多么高明,他用了西方的手术,救了你一命啊。这三天,神父一直在教堂里给你诵念圣经祈祷,我这就派人去请他,你想不想见?”
拉姆笑着点了点头,算作应允。
其实对于这个安德拉德神父,拉姆早在那些士兵的口中听说了,正是因为他不远万里来到古格传播天主教教义,才引来如今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如今竟是他救了自己的性命,在拉姆心中,真不知对他到底是敬多一些,还是怨多一些。她倒是真的很想见一见这个人了。
……
没过多久,一袭黑色衣袍的安德拉德就被请进了红缨大帐。
“参见国王陛下,拉姆殿下。”
看着眼前这个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男人,拉姆一时怔住了,亦没反应过来应该怎样同他打招呼。他那一口不甚流利的藏话说得阴阳怪气,听起来很是可笑。倒是扎巴德似乎很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笑着从床边站起身,很热情的迎了上去。
“神父大人不必多礼,你救了拉姆一命,本王理应奖赏你的。”
安德拉德神情高傲的欣然一笑,道,“多谢陛下,我不需要奖赏,只希望能够永远留在古格,为这里的百姓带来上帝的福音。”
“哈哈哈哈,那是当然,本王不是已经为神父修建了华丽的天主教堂,择日本王还将下令,把教堂的十字架重新刷一遍金粉。”
看着扎巴德同这金发碧眼的男人聊得甚是投机,还做出一连串的允诺,拉姆不禁有些愕然。
在自己的印象中,扎巴德冷酷、刚毅,无论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骄傲威严的模样,更不会轻易对人允诺什么。然而如今面对这个金发碧眼的安德拉德,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王者的姿态,只瞧他俩说话的样子,会让人误以为那神父才是高高在上的,而扎巴德,不过是一名卑微的追随者……
看着这样的情景,拉姆心下仿佛被什么重重一抽,那滋味,莫名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