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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天,聊的,也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本无什么章法可循,却莫名的,就扯到了信仰,扯到了传教士,扯到了,如今这场恼人的战争。
“你,你说什么?活佛大人他……他带兵起义?!”拉姆瞪大眼睛望着索朗占堆,似是完全不能相信听到的消息。
当年扎西遭人暗算被困坛城山,自己回到王城盗取金印兵符的时候,那一袭紫袍的群佩尼玛还出手救过自己。
在拉姆的印象中,这个人医术了得,心肠良善,是个名副其实的活佛,如今却怎会对他的亲哥哥公然起义?这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索朗占堆埋着头淡淡的笑了一声,透着股无奈的滋味,“是呀……不同的信仰所带来的冲突说大则大,说小则小,有的时候,不是我们寻常人能够左右的。”
顿了一下,见拉姆还是愣愣的没醒过神来,又道,“其实现在,我们已经不能叫他活佛大人了,因为他已经还俗了。”
“可他还是佛主最虔诚的信徒。”拉姆闭了闭眼睛,满心忧伤的叹道,“若不是为了佛主的光芒不被那异教所篡夺,他大概不会这般铤而走险吧?”
索朗占堆略略点了下头,“你说的是对的,却又不完全都是这样。你知道吗,塔娜公主死了。”
这一句话,无疑又是一道晴天霹雳。
拉姆大张着嘴巴好半晌没说出话,蓦地,泪水就充满了眼眶。塔娜兰慧,那个曾经伤害过她,却又被人伤害了的公主;那个她曾经痛恨过、原谅过、怜悯过、疼爱过也关照过的妹妹,十年了,本以为不日就能见到一个康复了的她,却不料当年一别,到如今生死相隔,再也见不着了。
那些过往的云烟像梦一样飘过,不愿醒来却又难以挽留住丝丝缕缕。
温暖的指尖陡然贴上了脸颊,轻轻拭去落下的泪。
索朗占堆暖暖的目光望着拉姆说道,“别难过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难过也没有任何意义。”
拉姆怔怔的抹了一把泪,嗓音沙哑道,“兰慧死了,活佛大人是她的亲哥哥,自然很伤心,可这同他起义有何干系?”
索朗占堆眸光莫测道,“因为他怀疑是陛下害死了公主。”
“这怎么可能?!”拉姆一下子被惊住了。害死塔娜兰慧?这事儿若说是旁的任何一个人做的她都能相信,可若说是扎巴德做的,却是打死她都不可能相信的无稽之谈。
“天知道,扎西有多疼爱兰慧,活佛大人怎么能这样想?”
索朗占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揽住了拉姆的肩膀紧了紧说道,“你也别想太多,很多事情连我都想不明白……事发的当天,塔娜公主正在御花园的凉亭里赏花,突然就飞来一枚冷箭将她射杀了。很多宫女和侍卫都亲眼目睹,放箭的人是几个天主教徒……这事儿传到了陛下耳朵里,陛下却不肯相信,安德拉德神父也一口咬定是僧人在挑拨,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国王陛下厚葬了公主,却没有制裁天主教任何一个人。”
“他怎么会惩罚他们?他现在心里全部都是上帝了……”拉姆无奈的干笑了两声,虽然她自己也并不完全相信塔娜兰慧是天主教徒所杀,却还是对扎巴德不去细细追查杀死妹妹的真正凶手而难过。
索朗占堆却突然抬起头,面色很是伤感,“怎的,你这是在责怪陛下吗?你知不知道,他其实……”
话说到一半,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黯然的垂下头,好半天才叹了句,“算了……”那声音,格外的萧索。
拉姆深深吸气,转头望向窗外凄迷的月夜。
你知不知道,他其实……
索朗占堆这没说完的半句话清晰地盘旋在脑海里。
拉姆怎会不知道?扎西他其实,是为了自己。
这些天,拉达克的战事缓解了不少。噶玛朗杰带着他的兵退到了百里之外,显然一时半刻,对古格已然构不成较大的威胁。由于拉姆身上还带着伤,在军营中实在不方便休养,扎巴德便让索朗占堆和平措两人带兵留守前线,自己则陪着拉姆回到了都城札布让。
扎巴德办事的效率拉姆向来是知道的,两人还在路上的时候,前王后死而复生的消息就被他用快马传回了王宫。因此当扎巴德拥着拉姆走过王城每一道关卡时,守卫的士兵全都恭恭敬敬的跪地行礼,全然没有任何大惊小怪。
沿着枫海楼那熟悉的汉白玉阶梯一路向上,诚然这里的一切还都同当年没什么大的区别,可十年的光阴里缺少了女主人,怎竟让这恢弘的建筑昏暗了那么多?想想当年这里的每一块砖瓦也并非黄金白银雕刻,却到底要明亮温暖的多。
重新踏进夏宫的门槛,拉姆只觉得眼眶一热。
十年了,这里的一切还都保留着当年的模样,就连摆放的位置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红色的佛龛,高原硬木的家具,布满整面墙壁的民族乐器,桌上的孔雀香架,金镶玉茶盏,床边的七彩珍珠屏风,床上的淡蓝色卡垫……
一路徐徐前行,走过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用手,触摸着每一根精雕彩绘的房檐立柱,所有的所有,都依旧一尘不染,显然有人每天打扫收拾。
房间内,缭绕着淡淡的香气,还是,那熟悉的檀香味。
拉姆深深呼吸着久违的空气,轻踱到桌边,伸手触及到那套色泽透亮的金镶玉茶具,心下不禁一怔,这十年未用的茶壶里居然被提前泡好了一壶茶,此时还是温热的。斟了一杯端在手中,只一眼便瞧出是雪茶的颜色。隔着茶盏,一股股清淡甜香扑面而来。
“真是好茶!这样上等的雪茶,我有十年没喝过了。”拉姆闭上眼睛正欲细细的品尝茶水的滋味儿,背后,却蓦然传来一道诧然的轻唤:
“娘……娘娘?”
拉姆回转头,目光越过站在自己身后的扎巴德,落在夏宫大门口的台阶上,竟看到格丹扶着门框,一脸激动的站在那里。小丫头那双清秀水灵的眼睛眨了眨,很快便落下两行晶亮的泪珠儿来。
拉姆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温热的茶水霎时溅了出来,打湿了袖口。
迟疑间,格丹早已一溜小跑冲了过来,抓住拉姆的双手上上下下打量着,清秀的小脸儿上淌满了泪痕。
“娘娘,真的是你吗?!陛下快马传书说你原来没死,格丹还不敢相信,你就真的回来了!娘娘……十年了,格丹在这夏宫里每天守着,就盼着哪一天能把你的魂魄盼来再见一面……没想到,就真的盼回来了……娘娘……这下,你可不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