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总是不会先睡的,他一进门,女人就立刻迎了上来。接过他脱下的朝服挂好,拍打整齐,然后挽着他的胳膊坐到桌边,很是温柔的替他斟了一杯温热的酥油茶递过来。
“扎西,现在就让格丹打热水,你洗一洗就休息好吗?”看着他深锁的眉宇,拉姆体贴的关怀着。
他却不置可否,默了半晌,猛的将她抱进了怀里。
那一杯酥油茶“啪”的一声打翻在地上,滚烫的水溅了一地一身。
这一个拥抱,比平时任何一次都要用力,都要深情。拉姆被他搂得喘不过气,却到底舍不得挣扎出来。她自然是了解眼下的形式,她是如此的冰雪聪明,可对于这样的拥抱还能有几次,她从来都不敢再去预测。
“扎西,你这是怎了?都老夫老妻了,怎还这么不正经?”纵然心中甚是伤感,拉姆面上却也依旧做出无所谓的模样笑道。她不舍得让他更难过。
扎巴德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深邃的星眸中愈发意味深长,“今日一早,神父大人离开古格回印度了。”
拉姆一怔,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旋即又笑了。那神父是个何等聪明的人啊。当年他来到古格,目的不过是为了将他的信仰传播到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如今的古格虽然并非人人信奉天主,可是教堂已经修建了,那枚高大的黄金十字架就矗立在王城的最高端,远远看去,没有人不相信,古格已经不再是昔日的佛国,而是地地道道的天主国,他可以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罢?
藏地的气候环境不同于他们的国度,多年来的高原缺氧已经让那几个金发碧眼的人苦不堪言,这一点,拉姆也曾听马奎斯修士说过。再加上连年的战火,再呆下去对他来说怕是会越来越危险,谁又愿意为一个陌生国度的战乱而成为刀下亡魂呢?他当然要回去。
不过看扎巴德一副伤心的模样,拉姆连忙安慰道,“神父回去了也好,他本来就是属于西方的。在古格待了这么多年,他也会想家的呀。”
扎巴德眉宇深锁着,语气沉沉,“本王原还希望,希望神父能随军出征,能让我在杀敌的时候,也能听到上帝的福音。”
“出……出征?!”
拉姆僵僵的抬起头,顾不上再去考虑什么神父,什么福音,她的脑海中,满满的都被这出征两个字填满。
扎巴德低头看着她,深眸中重新现出柔情。勾起唇角努力做出个笑容,“拉姆,你没听错,明日一早,本王就要带兵出征了。”
“明日,一早?这么快……”拉姆霎时热泪盈眶,哽咽的呢喃着,双手忍不住将他抱的更紧。
扎巴德再次朝她额上亲了亲,含泪笑着,“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噶玛朗杰有多疯狂?如今香孜、曲龙……好多地方都被敌军占领了,前线来报,说拉达克军中很可能藏着我古格的叛徒,所以才会对我们的地形了如指掌。本王若是迟迟不出征,定会被他们耻笑的。更何况,本王急着看一看那个该死的叛徒!”
拉姆的泪水终是止不住的落下了,吸了口气,道,“那可否,让我随行?你知道的,如今我不是十年前的女人,什么都不会只会给你添乱。我的功夫虽不如你,可跟在你身边,无论如何也能在阵前帮一帮忙的。之前你没认出我的时候,我不是也给你立了好几个战功吗?”
“不。”扎巴德坚定地摇头,粗糙的大手柔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当初不晓得你是谁,让你冲锋陷阵自然毫无怜惜,可现在知道了,怎么可能舍得?”
是呀,他是个如斯情深的男人,他怎么会舍得让心爱之人陪着他出生入死?不让她跟着,是担心会增添战场上的留恋与犹豫。
毫无疑问,战场,该是绝情的地方。每一个冲在阵前的人,都是把命豁出去才能有取胜的可能,他不愿让她跟着,他害怕,有了她在身边,会让他舍不得死。
这一夜,两人什么都没做,只是紧紧相拥着躺在床上,睁着眼直至天亮。
然天有不测风云,没有人能预料下一分钟,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
没有等到国王带兵出征的号角吹响,天刚蒙蒙亮,很多人尚且在睡梦中,札布让的城门就被拉达克大军攻破了。
随从踉踉跄跄惊恐来报的时候,扎巴德正在拉姆的帮助下,穿戴着那套银灰色的白钢战甲,两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脉脉含情的做最后的话别。
“什么?你说城门被攻破了?不是昨天还在边境吗?怎会这么快?!”扎巴德瞪大双眼冷冷的问。
“回……回禀国王陛下,这个……奴才也不得而知,大概是,是叛徒所为……索朗将军和平措将军已经带兵冲出王宫迎战了,很多下人,也都,都躲起来了……您……您……”
此时那随从早已瑟瑟发抖,说话都是颤抖着说不完整了。
真是一群只知拿着朝廷俸禄的废物,临阵的节骨眼居然都成了酒囊饭袋!
扎巴德在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句,从桌上抄起他用了多年的宝剑就要冲出去,却被拉姆一把拖住。
“扎西,先不要莽撞,如今王城被攻破必是敌人掌握了我们内部的某些东西,你这样贸然冲出去怕是会中计。”
拉姆一句话提醒了男人,扎巴德猛然镇定下来。
转过头,从容的对那随从说道,“速去将王宫没有走的所有人召集起来,随本王布阵退敌。再吩咐几个智勇双全的去将城中百姓都组织起来,编列队伍修筑高墙,准备石块,居高出击!”
“是。”随从应了一声,匆忙跑出了夏宫。
扎巴德望着拉姆,温柔地一笑,紧紧执起她的手问道,“拉姆,怕吗?”
记得当年在象泉河边的马车上,扎巴德遭遇变故落难,躲在那狭小的空间里惊闻晋美的追兵到了眼前,他也曾紧紧攥着她的手,深深地询问这句,“怕吗?”
呵呵,怕吗?这话问得很好。无事的时候,自然是怕的,谁不期待着相扶到老,长命百岁呢?可一旦到了这迫在眉睫的时刻,怕,又是什么东西?
拉姆笑着摇头,“扎西,自从十三年前嫁给你,我这一生都和你牢牢拴在一起,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你生我生,你死……我也死!我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扎巴德深邃的星眸间霎时泪光涌动,透过层层迷离的白雾,笑望着依然美丽如初的女人,“好女人,今生得你,我赤扎西扎巴德再无所憾。”
“扎西,让我随你一起出宫迎战!相信我,我的青龙剑,绝不比你的宝剑逊色。”拉姆抓住他的手,神色笃定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