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巴德沉沉望了她片刻,忽而笑了。重重将头点下,拉住她的手一同朝夏宫门外走去。
能这样相爱一场,纵然一起去赴死又有什么可怕?
……
还未走下枫海楼的阶梯,却被迎面跑来的侍卫拦住。
此时那侍卫浑身是血,扑通一声跪在扎巴德面前,连连大呼,“陛下!去不得,去不得呀!”
扎巴德眸光一凛,厉声问道,“为何去不得?山下是什么情况?!”
侍卫道,“陛下,正应了您之前的猜测,那拉达克军中不仅对我古格的地形很是熟悉,包括我们的作战风格甚至排兵布阵的阵法套路都了如指掌,如今这一仗,古格将士败得很惨,现在敌军已经将王宫所在的这座山团团围住,呐喊着让您带着家眷下山投降啊!”
“可恶!”扎巴德怒吼着,拳头攥得咯咯响。
转而再次对那侍卫吼道,“不许拦着我,本王要下山同他们决一死战!”
“万万不可啊陛下!”侍卫再次阻止道,“如今噶玛朗杰的军队就在山下,他们手中不止有刀剑,而且……而且还有西方的枪炮,您若毫无计划的贸然下山,必将凶多吉少啊!”
心重重一沉。扎巴德漆黑的瞳孔波涛翻滚,几乎要喷出熊熊的烈火。
枪炮,这东西自己之前也有听说过,可除了神父安德拉德口中的西方天主国,中国唯一有枪炮的地方就属距离古格万里之遥的大明国境。可拉达克与这两方都并无关系,怎会在他们军中出现枪炮?
这问题还未想清楚,桑吉侍卫官不知从何处赶来了。
“桑吉!你到底去了哪里?怎的现在才来?!”扎巴德迎上去急切的询问。
桑吉挎着藏刀朝他深深行了个礼,回复道,“陛下,属下是王宫的护卫,如今大敌当前自然要首当其冲!刚刚属下悄悄从暗道下去,召集了一百名忠勇之士,现请求国王陛下恩准属下带领他们冲下山去,替您先行杀出一条血路,以便您同那噶玛朗杰做最后的对决时,胜算会更多!”
扎巴德沉思了片刻,点头允了。
烽烟起,
草木惊,
长风含悲,
山河变色。
雄鹰盘旋着,俯瞰着眼下的一切,原本美丽浩然的天地间,再无了往日明媚的色彩。
桑吉的本领果然不凡,站在山顶向下望去,只见山脚下战火纷飞、马蹄飞杨、尘土漫天、尸横遍野……那些普通士兵怎是这猛将的对手?一个个凄惨的嚎叫着倒下去,周围血流成河。
对方抬来了土炮,而桑吉智勇多谋,带领手下的士兵立刻扑倒在地,震耳欲聋的轰鸣后,只轻伤了几名,却无一人丧命。
古格的将士越战越勇,可无奈拉达克大军太过强悍,又因为他们不知缘何,对古格了解的太多,以至于这场开路的战争,从大清早一直打到日渐西斜。
扎巴德和白吉拉姆焦急的守在夏宫中,从早到晚粒米未下,只盼着桑吉能快一些带来好消息,可迟迟,都杳无音讯。
都说等待最是难熬,而这样绝望的等待对人来说,无疑是十八层地狱般的酷刑。
天色完全黑了。
不知何时,外面震耳欲聋的呐喊逐渐褪去了,那刀柄剑弩碰撞的啸音也再觅不到踪迹。
是战争胜利了吗?
焦急的思索中,只听“哐啷”一声巨响,朱漆大门应声而开。
桑吉侍卫官遍体鳞伤的冲进夏宫,连一声通报都没顾上,整个人就摔在了扎巴德面前。
“桑吉!你这是怎么了?你手下的人呢?平措呢?索朗占堆呢?我们的军队怎样了?!”扎巴德血红着双眸连连逼问。
桑吉跪倒在扎巴德脚下,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这铁一般的汉子,霎时痛哭流涕,“陛下,我的陛下呀!我们的军队……军队……全军覆没了!噶玛朗杰的士兵现在驱赶着大批被俘虏的百姓修筑高墙,准备攻打王宫啊……”
说着说着,桑吉早已经泣不成声。
扎巴德蹭的一下站起来,瞪着深邃的黑眸大吼,“你说什么?他……他为什么要胁迫百姓?!他有什么权利差遣我的百姓?!”
桑吉再次朝他扣了个头,道,“噶玛朗杰是想用百姓做人肉盾牌,他们强迫百姓走在他们军队之前,为他们修筑高大的石墙,这样,如果我们攻击那就是残杀自己人,如果不攻击,那么等石墙修到足够的高度,敌军眼看就要破城呀!
“百姓……百姓现在怎样?”扎巴德无力地问。
桑吉道,“拼死反抗的被就地砍杀,那些被迫顺从的,也大多因饥饿劳累而死,山下的情况……惨不忍睹……”
扎巴德浑身一颤,紧紧闭上双眼,泪水就再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在古格,人们无非有三种死法,对国家有贡献的人,朝廷要为他们树碑立传;一般人,则遵循世世代代的丧葬习俗,让神鹰啄去肉身,将灵魂带往香巴拉;即使一生再碌碌无为,家里再没有条件,也要以火焚化……只有,只有频频作恶,臭名昭著的人才会选择将其抛尸荒野,任野狗啃咬、遭牲畜践踏。
可是,这些善良的百姓并没有什么过错,为什么,要遭此恶报?这难道,这难道真的是自己这个王者不够称职,才连累了他们吗?若真的是这样,那惩罚自己一个人就够了,放掉他们,放掉那些无辜的人吧!
扎巴德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请求着佛祖,请求着耶和华那,请求着天神……请求着这世间所有所有他相信的、不信的一切神灵。
过了好半晌,他才从失魂落魄中找回了镇定。
对着桑吉,无比平静的吩咐道,“替本王更衣。”
“陛下,你……”
“本王这就下山,亲自去解救我的百姓!”
桑吉侍卫官怔了怔,旋即膝行了两步劝道,“陛下,此刻天已经全黑了,这时下山恐凶多吉少,不如,明日一早下山。”
“扎西,桑吉侍卫官说的有道理。”拉姆亦走了上来,紧紧抓住扎巴德粗糙的大手,泪水涟涟的说道。
扎巴德苦苦地笑着,再次允了。
所有人都出去了。
夏宫中,再次只剩扎巴德和拉姆两个人。
死寂一般的静默中,是令人揪心的痛。
许久许久,没等男人说什么,拉姆却最先流着眼泪喃喃开口,“扎西……”
一声轻唤,带着万千的柔情,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
扎巴德痴痴地望着她,轻轻用手梳理着她顺滑的长发,涩然的笑了笑,道,“拉姆,明日本王一去,恐怕……恐怕生死难料啊……”
“别说了!”拉姆赶紧用手捂住了他的唇,泪水顺着眼角流出,滚落在腮边,甚是晶莹剔透,如同那不染尘埃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