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间里,摆着两张床,其中一张躺了一个泪流满面的女子,另一张床上扔着很多衣物,上衣、裙子、内衣等等,那是马玲进手术室前脱下来的,现在她挪到床上,也不管脏不脏了,一下子钻进去,把被子盖在身上捂着。这时候,对面的女子说话了,真疼。
马玲转过脸去,女子二十多岁的样子,披着长发,脖子上还挂着一串塑料珠子,脸上化得像一个大熊猫。
马玲没说话,在枕头下寻找着手机,然后给范晓南发短信问他在哪儿。范晓南回短信,我就在门外呢,你手术完了吗?
当然完了。
那我进去还是你出来?
马玲瞥了一眼男人止步的牌子,艰难起床。可是刚坐起来,一种钻心的痛突然袭来。马玲只好把被子塞到肚子下面,挺着。
女子又说,现在疼了吧?我都疼了一个多小时了,真不是人受的罪!
马玲说,一开始不疼,现在疼了。
啊,一开始不疼?你打了麻药吧?
你没打吗?
没有!
啊!
马玲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女子。
女子无所谓地说,已经第三次了,每一次我都不打麻药,不是为了省钱,而是让自己记住,可是自己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范晓南又在外面敲门,马玲,你怎么样了?能出来吗?
能。
马玲坐在床上,忍着疼痛慢慢穿衣服。
门外是老公吧?
嗯。
真好!
你老公呢?
分手了!
噢。
马玲挪到门口,范晓南早就张开胳膊在那儿候着。马玲扑进范晓南怀里的时候,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丛珊。马玲有些不好意思,冲丛珊艰难一笑。
丛珊问马玲,疼吧?
还好。
快点回家吧,别受了风。
范晓南在马玲面前蹲下来,来,老婆,我背你。
当着丛珊的面,马玲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我能走。
别逞强了,快让他背着。我先去开车,送你们回家。
丛珊走了之后,马玲问范晓南,丛珊怎么知道我流产?
范晓南说碰到了,这是她工作的医院啊。忘了这条关系,你进去之前应该找找她。
马玲不悦,说话像打枪,流产不打折。
不是打折的问题,是可以找个好点的医生。
马玲长叹一声,算了,再好的医生也得痛。
范晓南没有说话,背起马玲下楼。
范晓南的背宽厚结实,马玲紧紧地搂着他,不知哪儿突然涌来的委屈,她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范晓南背着马玲一边下楼一边开玩笑,都流掉了为什么还这么沉啊?老婆,你该减肥了啊,啊,不然老公我都背不动了。
马玲流产的事情通过丛珊的嘴,王秀美很快就知道了。她虽然拎了母鸡过来,但其实是兴师问罪的。生怕马玲听见影响休息,范晓南特意把王秀美拉到厨房里说这件事情。
王秀美气急败坏,谁让她流的?啊?她怎么能把我们范家的孩子流掉啊?
妈,不流我们怎么办呀?我们目前也不能要孩子。
什么叫不能要?
妈,我们现在经济条件不太好,再加一个孩子我们根本负担不了。
你们负担不了,不是还有我嘛!我是孩子的奶奶!
范晓南心想,养一个妈再养一个孩子的确负担太大了。于是他摆手,算了算了。以后再要吧。
王秀美气哼哼地说,流产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好好商量商量?她自己就做主了?
妈,我们俩商量过的!
你们俩商量就完了?我呢?你们眼里还有我吗?
范晓南有些不高兴,您别这么大声,一会儿全楼都知道马玲流产了。
哼,做了错事怕人知道啊?马玲她家里知道吗?她妈也同意她流啊?
不知道。知道了哪能让流!妈,这事就到此为止,您千万别和她家里人说。
王秀美指点了一下范晓南,我知道你不爱听!
不是不爱听,是没时间听。妈,您先回去,我还得去收拾那只母鸡。
你哪儿会啊!别切着手了,还是我去吧!
王秀美为马玲做鸡汤,马玲从心里感动。
范晓南端来鸡汤,伺候马玲喝了。王秀美拿着一个水果进来,眼睛一直盯着马玲的脸,好半天才说,你的脸好黄啊!
马玲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没有吧?
你照照镜子,好黄啊!
马玲去照镜子,黄是黄了点,但没有王秀美说得那么夸张。婆婆看儿媳妇是越看越不顺眼的,在马玲这儿待着,王秀美能挑出马玲身上无数个毛病来。比如太瘦了不性感,比如头发太长了,比如坐姿不对。总而言之,在王秀美眼里,马玲的缺点永远大于优点。
马玲为了回避战争,不管王秀美说什么她只是点头或者摇头。见马玲这样,王秀美也就收了嘴。不过在走的时候,王秀美忍不住向范晓南告状,我这么好心地过来看她,她一个笑脸都不给我。
范晓南马上替马玲辩解,她身体不舒服,您做长辈的就多担着点。
我还不担着啊?我要是不担着,她能进我们家吗?哼!
妈,您大人大量,不要和小辈一般计较。嗯,回头我一定好好批评她,妈,您慢走啊。
见范晓南这样说,王秀美不高兴了,怎么?嫌我烦了?想赶我走吗?
哪有啊,是我担心您累着。
你就向着媳妇!
媳妇和妈都得向,一个生了我,一个要和我过一辈子。
过不过一辈子另说。我告诉你,我觉得马玲这事做得欠妥,她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婆婆!
范晓南装糊涂,她哪件事惹您生气了?您说出来我好好教育她!
当然是流产的事,她要是问问我……
主要我们俩太没经验,一碰到这事就慌了神,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一定先请示您老人家。妈,您煮的鸡汤好香啊,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喝鸡汤。
那时候困难,但为了让你喝鸡汤,妈想尽了办法。
生怕王秀美忆苦,范晓南马上送王秀美下楼。
王秀美一边走一边和儿子叨叨,弄得范晓南应和也不是,回去也不是。好不容易拦个车把亲妈送走,他满脸疲惫地回到家里,发现刘娜子来了。
刘娜子来找马玲的目的是诉苦,因为她刚和白盛因为儿子吵了一架。儿子东东都三岁了仍然不能完整地说一句话,刘娜子虽然着急,但因为去医院看过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拿贵人语迟安慰自己。平时生意顺的时候,白盛看东东还算顺眼,现在生意不顺就对东东没好脸。结果东东还挺把他当爸爸,一直围在他的身边打转。白盛喝多了酒,揪着东东的耳朵让他叫爸爸,东东吓得哇哇大哭,小脸憋得通红也没叫出一个字。结果白盛就借题发挥,认为东东不是自己的种,自己闭着眼睛生都不会有这样的儿子。刘娜子和白盛大吵一场后,扔下东东离家出走。
刘娜子在这个城市里有很多朋友,但都属于说不得心里话的那种。刘娜子只向他们展示自己的幸福,有心事窝着也不会告诉他们。当然马玲和别人不一样,不管怎么说她都和自己沾亲带故,何况马玲善良,又不是大嘴巴。有些话刘娜子说给她,除了放心还能得到解决方法。
刘娜子来了之后,看到马玲躺在床上,以为她病了,后来才知道马玲做了流产手术。刘娜子暂时收起自己的伤心,教育马玲,你这个傻丫头,怎么能轻易就流产了?这对女人的身体伤害很大。我是过来人,比你明白。你之前应该问问我。
马玲这些天老是纠缠在流产之中,听到这两个字她都要崩溃了,姐,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别提了。
刘娜子怜爱地点了马玲一下,还疼吗?
还好。东东呢?
一句话提到刘娜子的伤心事,她把过程给马玲一说,马玲也觉得白盛说得有些过分。但本着劝合不劝离,马玲只好安慰刘娜子,但马玲越安慰刘娜子就越伤心,东东这样,我心里多难过,可是他不仅不安慰我,还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马玲你说说东东这样是我的责任吗?我当妈的不想让孩子好吗?
马玲抽出纸巾递给刘娜子,当然不是你的责任。孩子是双方共同的产物,姐夫怎么能这样想呢?
可不是。不轻易回家一次,回家一次就乱发脾气。我心里好过吗?和东东差不多的小孩,都会讲故事了,可是东东除了喊妈妈之外其他的都不会说。虽然医生说贵人语迟,但我也急呀。我每次带着东东上街,都会有人指指点点。好像东东真的有毛病一样。马玲你也别叫他姐夫了,他不配你叫姐夫!
马玲知道刘娜子说的是气话,马上说,好好,我叫他白盛。
什么白盛,白坏蛋!白垃圾!白生!
东东哭着拍门的时候,范晓南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炒菜。范晓南给马玲买了鱼,买了水果。因为刘娜子在这里,他又多加了几个菜。看着范晓南在厨房里忙活,刘娜子感叹,看来幸福真的不是用钱来衡量的,白盛他从来没进过厨房。
马玲虽然不喜欢白盛,但仍然帮他说话,不进厨房的男人都是干大事的人。
得了吧,干大事!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忙什么,钱没挣到,人也没见到。
得了姐,别哭穷了。大房子大汽车,像我们什么都没有。
别光看眼前,看将来,我看范晓南不错。真的,将来肯定有出息。
马玲正要回答,刘娜子突然示意她不要说话,她侧耳听了一阵,我怎么听到东东在哭啊?
马玲笑了,东东不是和姐夫在一起的吗?
正在这时,小声地抽泣和拍门声又响起,马玲和刘娜子如同两枚炸弹嗖的一下子飞到门口,刘娜子打开门,果然看见了哭得脸上全是花的东东。刘娜子瞬间惊呆,一边抱住东东一边问,宝宝,你怎么来了?你拍了多久的门啊?谁让你哭了?爸爸呢?
东东哭得更加厉害了。马玲去楼道里转了一圈,也没看到白盛的影子。刘娜子把东东抱进屋,发现他尿裤子了。这儿也没有衣服换,马玲只好拿了范晓南的大衣服包住东东,刘娜子一边给东东收拾一边骂白盛,看这么一会儿孩子就烦了,想这样的办法送过来。马玲我真的不想和这个浑蛋过了。
马玲把东东的衣服放到洗衣机里的时候,范晓南也做好了饭,他充当起父亲的角色,怀里抱着东东哄他吃饭。刘娜子则控诉白盛的种种罪状。结果,东东把吃到嘴里肉全吐了出来,原来他一直把肉全部塞在嘴巴里,吓得范晓南马上叫刘娜子,刘娜子往东东的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导致东东委屈地哭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