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饭前,丛珊还给王秀美送了一件生日礼物,她亲手织的披肩。王秀美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夸着丛珊心灵手巧。他们在这儿庆祝的时候,马玲却缩在床上,承受着伤感与凄凉。她不知道范晓南去了哪里,以前还告诉她一声,现在连告诉都免了。视她如空气,马玲也就把自己当空气。可是在她的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盼望范晓南,他的电话,他的短信,或者他突然推门回家。马玲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在她最需要朋友的时候,却要独自承受孤独。马玲透过窗户,看着缩在视线内的世界。天空阴沉,一成不变。看着看着,马玲悲从心中来,要是自己就这么躺一辈子,该是多么可怕啊;要是自己年纪轻轻就告别了这个世界,该是多么可怜。她光顾奋斗,忘了享受。等到死了,这奋斗来的一切都该属于哪个女人呢?正想得悲切,电话突然响了。马玲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却是马文化的电话。马玲收起伤心,却忍不住呜咽,吓得马文化大叫,怎么啦,怎么啦?
马玲抹着眼泪,我看电视呢,看哭了。
马文化有些不相信,是吗?看的什么电视啊?
马玲回答,韩剧啊。
马文化叮嘱了几句,仍然是李芝麻的思想,马玲应着,挂完电话本想把忍了很久的眼泪流下来,结果眼睛却干巴巴的,使劲往外挤,把所有的伤心事都想一遍,仍然哭不出来。
马玲出来,做了头发,狂购衣服,好像生怕自己死了委屈一样。在公园里看着别人逗自己的孩子。逗了之后,马玲心里就堵得慌,想找地方大哭一场,但却哭不出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哭不出来了。
难道是年轻的时候哭得太多,眼泪干了么?
一个长相平淡又胖胖的小孩子,好奇地打量着发呆的马玲。要是按照以前的眼光,马玲是不喜欢这么胖的小孩子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马玲觉得这个孩子太可爱了,胖乎乎的脚、胖乎乎的手,还有淌着口水的下巴,马玲很想抱起孩子亲上一口。可是没等马玲把孩子抱起来,一个女人就慌慌张张地奔过来,一把从马玲手里抢过孩子,警惕地瞪着她。
马玲有些尴尬地说,我觉得你家宝宝好可爱。
谢谢。
女人抱着孩子转头就走,肩头上的孩子仍然好奇地看着马玲,不时地把小胖手放在嘴里吮着。
马玲难过得要命,她想转身的时候,突然听到那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的对话,大约把她当成了人贩子。
马玲嗓子哽咽得都喘不过气来。
江一水在机场接维兰克的时候,接到了马玲的短信。虽然只是一句“你忙吗”看似很普通的话,江一水仍然绷紧了神经,马玲肯定很难过,否则她不会主动来打扰自己的。江一水给马玲回短信,中午一起吃饭,有个人想见你。
之所以这样说,江一水生怕马玲会在犹豫之后断然拒绝。马玲就像一个受伤的孩子,虽然很想把伤口亮出来获取别人的同情,因为她的性格总是让她还没亮出伤口的时候就选择放弃,然后对着他,努力绽放她装出来的幸福。
午饭选在火锅店,是照顾维兰克的爱好,他没来中国之前就对江一水说起火锅。所以在吃的时候,维兰克很是兴奋。人一兴奋则妙语连珠,把本来很郁闷的马玲逗得哈哈大笑。维兰克虽然年龄一把,历尽沧桑,但乐观的性格让他像一个老顽童。马玲和江一水被维兰克感染,他们在吃饭的时候不停地做出各种鬼脸摆出各种姿势彼此给对方拍照。有一张照片马玲笑得好阳光好灿烂,她左边是维兰克,右边是江一水,马玲举着红酒杯,在热气腾腾的火锅面前天真得像个孩子。
用维兰克的话就是,要永远觉得自己是十八岁。
马玲回来后,范晓南也回来了,不过他因为喝多了酒,早就醉倒在沙发上。范晓南说了今天是王秀美的生日,说了替马玲送了生日礼物,当然也说了丛珊成了自己妹妹的事情。
马玲想搭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困得厉害。
这个晚上,马玲做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梦。
马玲千盼万盼的结果终于出来了,不好,但也不是太坏。
原位癌,医生建议她马上切除子宫以免后患。
但是切除子宫,就意味着马玲再也不能做母亲了。
当猜想变成了现实,马玲和范晓南都被击倒了。此时的马玲已经没有了眼泪,她缩在范晓南怀里,反反复复地说着怎么办怎么办。
范晓南搂着马玲,眼泪无声地往下淌着,动手术,动了手术就好了。
马玲一想到要把自己的子宫全部切掉,她就难过得要命。她之所以不想做手术主要原因,是想碰碰运气,也许医生检查错了,也许结果并没有那么坏,也许她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把孩子生下来。
那几天马玲和范晓南到处求医问药,恨不得见医院就钻进去。但医生的回答大同小异,手术是必须做的,如果再耽搁恶化了想手术也晚了。看着签着很多医生名字的诊断书,马玲的心碎了一地。
马玲得病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李芝麻和王秀美那里。王秀美先是惊讶然后为儿子的未来担忧,她当着丛珊的面说,要是马玲一下子死了也就罢了,马玲要是不死,就把范晓南拖垮了。
丛珊虽然觉得王秀美说得不好听,但也是事实。
想想自己当初因为不能生和江一水闹得那个样,丛珊还是挺同情马玲的。虽然以前对马玲意见多多,但马玲都这样了,丛珊心中的意见也就自然地被同情代替了。
这天,丛珊拎了一些东西,特意来看望马玲。只是简单的看望,没想到会引起马玲那么大的脾气。丛珊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在马玲眼里都和讽刺与幸灾乐祸有关。所以本想好好和马玲掏心窝谈一场的丛珊,从进门到出来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
这十分钟,虽然中间有范晓南掺和着,但马玲和丛珊都觉得度日如年,丛珊匆匆走出马玲家的大门的时候,窝了十分钟的气终于被她长长地吐了出来。丛珊刚走,马玲就生气,发脾气,觉得丛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范晓南的解释,让马玲更加悲伤,她抹着眼泪说,反正我的子宫要切了,反正我不能做母亲了,反正我已经是一个不完美的人了。
范晓南心里难过,紧紧地抱着马玲说,老婆,你别这样想,没关系,我对孩子没兴趣。真的。
我们老了怎么办?
等到我们俩老了,我就开着车带你周游世界好不好?
你能行,我活不了那么久。
不会的,小花猫是好人,好人一定会长寿啊。到时候葱头也老了,我们俩手拉手坐在躺椅上,看日出日落、花谢花开,多么美妙的事情啊。要是有孩子,我们还得围着他们转,上学啦、工作啦,赚的钱也归他们了,多不值得啊。
马玲开始后悔,要是知道这样,我们第一个孩子就不流了。这样你范家也有一个根,现在我不能生,你范家的根就断了。我真是对不起你。
得了我的老婆,我们这辈子有根,那下辈子呢,要是下辈子孩子不想要,我们也不能拿刀逼他们啊。再说了,要是生不出来呢,怎么办?难道人的一生就为了孩子而活吗?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现在一想到自己不能生了,我就难过啊。
范晓南苦口婆心地开导马玲,孩子哪有你重要啊,你才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宝贝。有你在,我这辈子还求什么啊。
马玲好像听进去了,不过第二天要去医院的时候,她又犹豫了,又想不开了。不切她还有时间,切了她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范晓南接到了江一水的电话,他带着病理报告单来到江一水的家,其实是他和马玲以前的家。江一水把报告单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到处打电话给同学,打了一圈,结果和医生们说得一样。
江一水拿着病理报告单发了好久的呆,然后才慢慢地说,我看就动手术吧,我找C城这方面的专家。
范晓南摇头说,现在不是找谁的问题,是她不肯做手术。
江一水急了,这怎么能行呢,我去劝她!
江一水在成年之后和马玲单独在咖啡厅里聊天,还真是第一次。江一水虽然在去之前想好了台词,但一看到马玲心就乱了。马玲精神状态不好,也没心情打扮,好像被风雨摧残过的花朵,一夜之间,全败了。江一水看一眼马玲心里就痛上一阵,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找马玲的目的。江一水还像以前那样点了好多马玲爱吃的东西,包括双色冰激凌。但冰激凌没端上来就被马玲退了,她冲江一水摇头苦笑,我现在不爱吃冰激凌了。
吃够了吗?没关系,你想吃什么,你点。
马玲低头,眼泪又要夺眶而出,谢谢你一水,我真没胃口。
江一水第一次看到马玲的眼泪,那么晶莹剔透,那么伤心欲绝,它们一颗接一颗排着队从马玲的脸上往下淌。江一水抽出纸巾想递过去,结果马玲已经抽了纸巾在手里,她一边擦一边向江一水说对不起,最近眼睛有些问题,老掉眼泪,看来哪天得去医院看看。
江一水马上说,好啊,你哪天有空,我带你去,找个好点儿的医生。
马玲无所谓地一笑,一水,你找我有事吧?
江一水马上点头。
那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