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晓南惊讶地看着马玲。
我答应做手术,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范晓南拍胸脯,说吧,别说一件,十件也行。
我做了手术之后,我们就离婚。
范晓南一愣,你在说什么啊?
我们离婚。
为什么啊?这是为了什么啊?
我不能太自私,你还年轻,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们离了婚,还可以像朋友一样。
我不会!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那样的人吗?你妈不相信我,我理解。但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你也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所以我把保证书撕了。
既然相信我,这事就不要再提!
那样子我们不会有真的幸福。
什么叫真的幸福?在你动了手术之后就马上和你离婚,再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并生下孩子,你觉得这样的我会幸福吗?
可是,如果我手术后恶化……
不准说这种话!想都不能想!!!
确定动手术的那几天里,马玲表面上欢笑着,一副想得通通透透的样子,但在暗中却伤心欲绝,每次醒来,枕巾都被泪水浸透了。
李芝麻到处打听偏方,听说狗头可以治疗子宫癌,就让范晓南跑到乡下买狗头剥了给马玲煮汤喝。马玲虽然表面上不在意,但仍然家人的劝说下,大口大口地吞着各种偏方,喝着苦得不行的中药。每一次做梦,她都梦见自己的病情有了不同的结果,比如医生看错了,比如这是别人身上的病,比如她的病通过这些偏方或者中药不治而愈。有一次夜里,她做的梦特别清晰,梦见自己进了手术室,在还没有手术的那一瞬间,医生告诉她癌症自动消失了,不需要手术了。那么她的子宫可以保留,仍然可以生孩子。
马玲在梦里笑醒了,哈哈的笑声在宁静的夜里无比吓人。范晓南从后面搂抱着马玲,怎么了?做什么好梦了?
马玲把梦一说,范晓南心中苦笑,却仍然说,那太好了,说不定梦就成了现实。
得到范晓南的支持,马玲又不自信了,人家说梦是反的,好梦就是坏梦。
你看你,又胡思乱想了。就算是坏梦,能坏到哪儿去?
我觉得对不起你。
要是没老婆,我要孩子干吗?
范晓南一难过,马玲又说,唉,人家江一水还不是一样的过啊,我们得想开一些。
对呀,你这样想就对了。和我们合作的那个葛总,也没有孩子吧,人家活得高高兴兴的。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经常泡咖啡馆和酒吧呢。
嗯,人家说拿掉子宫后会影响夫妻生活。
这又怎么样呢?
你不在乎?
你以为我是种马啊?我现在都觉得自己性冷淡了,对什么也没兴趣。
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啊?
不是的,不是的。
马玲自从得了病,就开始疑神疑鬼,别人随便说一句话,就算没有她的事情,她也会往自己身上想。以至范晓南在说每句话的时候都要考虑,这句话是不是对马玲有伤害,会不会让她多想。范晓南因为考虑而延迟的回答,也会引来马玲的不满,你以前说话不是这样的,你回答这么慢,心里是不是有鬼呢?
马玲的这种状态,李芝麻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作为母亲,当然为女儿考虑得更多一些。她既哄着马玲又哄着范晓南,生怕范晓南听了王秀美的话甩甩屁股走了。所以李芝麻也顾不得家了,目前待在马玲这里,守着她,安慰着她。不盼别的,只要马玲动完手术能好起来,李芝麻就别无他求了。
看着李芝麻和范晓南如履薄冰的样子,马玲也难受,也从心里检讨自己,自己的要求是不是过了些,自己是不是要站在他们的角度为他们考虑一些。不就是摘掉子宫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非得躺在床上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么?这样一想,马玲又对李芝麻和范晓南好了起来,还趁他们不在家做了晚饭。李芝麻拎着菜回来,看见马玲下了床,有些心疼,你这是干吗啊?回去躺着去。
又没动手术呢,躺着干吗啊?
明天不就动了嘛,得好好调理身体。
又不是什么大病?
这还不是大……李芝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马上收回,赔着笑脸逗马玲,但在马玲一转身,她就拿起围裙擦眼泪。
马玲走过来搂着李芝麻,对不起妈,让您难过了。
没有啊,是我眼里进了小虫子。
马玲紧紧搂着李芝麻。
在手术确认书上签字的时候,范晓南的手抖得厉害。他不知道这一笔下去,马玲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虽然江一水再三保证,不会出问题。并说马玲的手术不是从腹部开刀,而是在腹腔镜下微创切除子宫,只开三个小孔,就可以把子宫切除了。
范晓南拿着笔的手颤抖得厉害。以前他不是没在手术确认书上签过字,马玲流产几次他签几次。不管心里多么不舍和难过,毕竟是流产手术,危及不到生命。现在马玲突然和癌症相连,癌症在范晓南心里就重了。生怕自己这一笔写下去,会有无数个后悔。
范晓南写下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临进手术室的时候,李芝麻握着马玲的手,再三摸着,作为母亲她多么想替马玲受这个罪!哪怕挨上几刀,只要马玲好好的。可是老天爷不公平,这么善良的一个孩子,竟然得了这么一个病。
李芝麻的眼泪成串地往下淌着。
马玲倒显得很轻松,她一边笑一边伸手帮李芝麻擦着眼泪,妈,没事的,一会儿就出来了。
李芝麻抹着眼泪,结果越抹越多。
马玲努力地笑说,看我妈都这么老了,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不哭啊不哭啊。
李芝麻抹着眼泪,我是高兴。嗯嗯,不哭。
眼看着马玲要被推进手术室了。范晓南一个箭步冲上去,轻轻地抱起马玲,并在马玲耳边轻轻地说,小花猫,葱头等你出来啊。
马玲摸着范晓南的头发说,好。
手术车继续前行,在亲人看不到的地方,马玲的眼泪悄悄地滑落。
刘娜子拉着东东急火火奔过来,马玲呢?
进去了。
哎呀,我来晚了。真是对不起。
范晓南冲刘娜子点点头,又摸了一下东东的头,姐,你就不用在这儿了,我们这么多人。
那不行,我一定得等马玲出来。
小姨!东东突然说了句。
小姨。你想小姨了是吧?现在东东挂在嘴边的就是小姨,他知道马玲疼他!
说着刘娜子从包里掏出一个玉佛塞给范晓南,我去庙里给马玲求了一个玉佛,很灵的。本想给她带上。结果来晚了,你替她收着吧。
范晓南接过玉佛,谢谢,让你破费了。
这点儿钱算什么啊!比起……看见李芝麻瞪着自己,刘娜子马上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拉着东东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等着马玲出来。
因为是江一水的朋友,所以江一水代替麻醉师,静静地守在马玲的身边。当然,马玲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穿着医生服戴着口罩的人就是江一水。
江一水看着他心中的马玲,看着针和刀在马玲的身体里进出,看着因为疼痛而忍不住呻吟的马玲。有那么一瞬间,江一水轻轻地握住了马玲的手,可惜,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马玲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境与范晓南有关。她与范晓南相识相爱的过程像电影一样在梦里展开。马玲还梦到了流掉的孩子们。他们白白胖胖地飘在云层中,冲着马玲笑,白白的乳牙、红红的嘴唇……
马玲的身体飘着,思绪也在飘着,恍惚中,医生的脸变成范晓南的,又变成江一水的,再变成王秀美的。马玲觉得自己的面部表情因为面前的人而扭曲着、抽动着。她对医生微笑,并说了感谢的话。见到范晓南,马玲则泪如雨下,老公啊,我还活着吗?马玲伸手去拉范晓南,却拉成了王秀美。王秀美恶狠狠地说,你都没有子宫了,怎么给我们范家生孩子啊?我一定得让范晓南和你离婚!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