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旧金山湾区。
刚下飞机，莫欢愉就被一阵吹拂而来的凉风击中，踉跄差点倒地。
这里的夏夜和南商城果然有很大不同。
转过身，登机梯已经撤走，各路人员忙着检修加油，这只巨大的白鸟马上又要再飞一次这漫长旅途，归巢为主人待命。
她裹紧衣裳，拉了拉领口，佝偻着脊背独身往出口走去。
刚出机场，就见身着白色单层风衣的女人靠在香槟金色的跑车上，红框大墨镜后的那双凌厉双眼直直射向她。
“嗨、嗨……我亲爱的塔罗小姐。”
莫欢愉僵硬地抬手打了个招呼，喉咙里像卡了什么东西，声调嗡嗡作响。
“深更半夜，正是睡美容觉的时候，在这儿干嘛呢？”
见她强颜欢笑的苦涩面容，洪霜竹黛眉微蹙，默默张开了双臂。
“来吧。”
莫欢愉一愣，呆呆看了那敞开的怀抱半晌，才缓慢地挪动脚步靠近。
“咚”地无力撞进女人温暖的胸膛，下巴抵在肩上，吸了吸鼻子。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朋友也参加了前天晚上的宴会，说看到你了。”
“这样……很难堪吧，给你丢人了，那么出糗。”
“哪儿的话。”
洪霜竹抬手抚摸她的秀发，望向漆黑布满繁星的夜幕，目光弥散着怜惜与歉疚。
“辛苦了。”
三个字，戳中了莫欢愉的泪点。
说起来，这还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在戏外落泪。
“你，你不能这么温柔的……你该好好骂我一顿，教训我以后再也不能私自离开旧金山，你得制止我，你得扇我一巴掌让我清醒。严格的塔罗小姐，这不像你。”
“我可舍不得，扇肿了怎么拍戏？我还得靠你这张脸赚钱呢。”
洪霜竹脸颊贴上她的耳廓，淡淡苦笑。
这也不像你，陌余欢。
这样的你，更像莫欢愉。
悲伤的，低迷的，怀抱沉重心绪的三年前的莫欢愉。
洪霜竹见识过的，她消瘦单薄弱不禁风的样子，纤细的身材里装满某种未知的沉重情绪，随时可能将她的腰杆压垮。
所以在她失忆后，洪霜竹一度惊讶于她回炉重造的爽朗性格，以及潇洒自在的无所畏惧。
可见先前的莫欢愉是受了多少摧残和折磨，才会从天真无邪的少女跌落成那样沉稳到令人心疼的女人。
这才短短一天，就在她身上看到了从前的影子。
三年间都未曾见过的消极颓丧的莫欢愉。
洪霜竹眉头蹙出的沟痕得越发深。
果然不能让她见到池霍。
以前是顾忌“老爷”，现在是出自死心。
若要这自由洒脱的女人再度陷入悲剧的漩涡，那还不如就这样秉承愧疚，将她从池霍那里拉得远远的。
红唇轻启，在她耳边轻声诉说。
“余欢，我不问你这次经历了什么，你大概也不想说。我只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莫欢愉收回快要垂落的泪滴，点点头，“你说？”
“以后，再也不要去见池霍。”
她贴着女人的身躯，微微一顿。
半晌没给肯定的应答。
洪霜竹察觉到她的犹豫，扳着肩膀拉开距离与她对视，面容严肃。
“你难道不愿意？”
“不，我没有……”
莫欢愉摇摇头，又停下，困惑爬上眉梢。
“霜竹，我要是告诉你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你会不会相信我？”
“你说说看。”
“我总觉得……我和池霍不是第一次见面。”
搭在她肩膀的手猛地一颤。
女人墨镜后的双目闪过惶措。
“……为什么这么说？”
“每次我跟他说话，都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有过许多次对话，但又实在没有印象。”
“那是你的即视感。”洪霜竹试图板正迷惑她。
“我明白，医生说过。但我总觉得和即视感真的不同，就像亲身经历过一样……我知道很荒唐，也很没由头。”
“……你最近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洪霜竹打开车门，示意莫欢愉坐上来，“你说得没错，连轴转三年，对当时刚刚死里逃生的你来说太辛苦，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在家里调养吧。”
除了这么处理，她也没有别的可以扭转这些话了。
她人生首次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有冥冥之中的缘分，牵引着两个分不开的人突破重重障碍再度相逢。
但不管怎样，哪怕背负着恶人的罪名，她也要奋力一搏，将池霍和莫欢愉拆散。
洪霜竹坚信，这样对莫欢愉最好。
尤其经历过这次的事情，她觉得她和那男人在一起，绝对不会幸福。
“等等，你这么安排，《芳华一世》怎么办？”
“我会替你推掉。”
“不行！”莫欢愉笃定地拒绝，“我为了这部剧准备了大半年，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演戏，也不能再想太多。”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要是无所事事，反而容易胡思乱想。”
她握着她的手，目光诚恳，“霜竹，如果试镜通过，导演觉得我合适，你就让我去演吧！我只有这一个爱好可以去贯彻了。”
“你……”
“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见池霍。”
莫欢愉打断了洪霜竹，抛出一个绝佳的交换条件。
她同时在心里哀叹，才二十四个小时，自己竟受影响如此深重，也开始和别人做起交易了。
“……好吧。”
如果真能这样，也未尝不可。洪霜竹终于点头。
“行了，快走吧，柔桑还等着你。今晚好好睡一觉，过几天试镜结果就会出来，我再通知你。”
“谢谢塔罗小姐！你真是我的缪斯！”
看着好歹打起一点精神的女人，她多少有点安慰。
坐上跑车，扬尘而去。
旧金山的夏夜微风飒飒而来，如十月之凉爽。
仿佛在预示着，新一年的多事之秋即将降临。
……
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异常漫漫。
风平浪静，再没有任何人会在清晨打扰莫欢愉，可她却隔三差五失眠，以前倒头就睡的本领彻底丧失。
她常在深夜意识朦胧时拿出手机，在搜索框中输入那个男人的名字，清醒后又迅速删掉。
真是着了魔一样。
半梦半醒间做的梦也逐渐清晰。
苏醒后还能记得，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零星回忆。
莫欢愉开始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只不过是短短一天而已，带来的影响却经久不衰。
还好，在一周后的正午十二点，她啃着干硬的面包喝着白开水时，洪霜竹打来救赎的电话。
——“余欢，试镜结果出来了。”
“真的？结果怎么样？”
——“嗯……”
“怎么，我被刷了？你直说吧，我以前被刷的时候多着呢，受得住。”
——“你倒没被刷，就是没能如你所愿拿到女主角。”
“意思是，我被选中演别的角色？”
——“对，导演特意给我打来电话解释，说特别欣赏你的演技，但他觉得比起女主角，你更适合这次的女二号，气质和脸型非常符合人物设定。”
“那不是很好吗，替我应下吧。”
莫欢愉爽快地咬了一口面包，没半点失落。
——“你不在意？说实在的，导演给的理由是真是假我不能肯定。”
“这有什么的，你也知道我喜欢这剧本，就算女二号也是个很有特点的角色，和其他戏里庸俗的配角不同。再说，如果真是看人适合与否来选择，就证明他是个不看名利的好导演，进这样的剧组演戏，我可求之不得呢。”
——“行吧，那你收拾收拾，照惯例，剧组所有参与成员会在开机仪式前开个会，投资商也会到场，你可得打扮得漂亮点儿啊。”
“知道啦，不会给你丢脸的！”
打趣后挂掉电话，她伸了个懒腰，拍拍脸颊，双目终于从混沌中劈出一道光来。
“打起精神来，陌余欢，发挥你海马体的作用，忘记那些有的没的，接下来可有的干了！”
对，要恢复如初，做回活在当下的那个无所在意无所畏惧的女人。
她如此决定。
可她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三天后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
——《芳华一世》首次会议现场。
莫欢愉踏着红色高跟鞋经过走廊时，没有一个男人不曾侧目赞叹。
她身着深红西装版式的套装，长发柔顺地垂至腰间，宛如一场黑与烈火的碰撞。
真是符合她从新活过、浴火重生的姿态。
推开会议室的门，莫欢愉摆出优雅完美的笑容，目光扫视在场的人员，他们皆向她投来欣赏的目光。
导演似乎还没有到场，来的都是些参演演员。
她正想开口打招呼，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女人声音。
“各位好，我没有来迟吧？”
莫欢愉回头一看，瞳孔蓦然放大。
白石清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
心底暗暗啧了一声，勾起嘴角，正欲切磋一番，突然外面一阵骚动。
“先前就听说咱们剧组新加入了一位相当了不起的投资商，投入的金额巨大，成了顶头的出品人，但没想到会是他！”
“虽说《芳华一世》本来经费就很多，但有他的加盟，绝对会在圈里掀起巨浪，造个里程碑呢！”
“对啊对啊！不过除了这个，他也太……帅了吧！”
莫欢愉皱着眉头，和白石清子对视，见她笑意渐深，心里浮出不好的预感。
议论飘进耳朵，正泛起疑惑，下一秒，一个高阔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他面容映入眼帘的那一刻，莫欢愉呼吸一滞。
随即满会议室的人全体起立，对着她的后背，她看向的方向，集体鞠躬，问候声震彻鼓膜。
——“池总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