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蔷薇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陆离光的那张面具，时隔三年仍挂在脸上。
这个男人温柔的笑容和彬彬有礼的动作，还是那么有分寸，甚于比从前运用得更加炉火纯青。
他不累吗。
那张脸，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面庞，盖着违心塑造的虚假柔和表情，和他本身的性格脾气大相径庭。
初中时代，戚蔷薇第一次见陆离光，就能分辨他的假笑。
做同桌后，她直言戳穿，从那开始，她就是离他最近的人。
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横跨整个会议室，直线最远。
戚蔷薇实在无法抗拒，这份久违的心痛，和控制不住泛红的眼眶。
偏在这时，维纳尔不赶巧地将话题指向了他们这边。
“说起来，离光你是城池旗下的演员，池总能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才，我可真要谢谢他啊！”
男人看向会议桌那头的池霍，而后目光转移，在某个瞬间和她视线碰撞。
戚蔷薇很肯定，他和自己对视了。
然而却如无事人一般，没有任何动摇的迹象，眉宇间未曾泛起波澜微动，星眸也始终维持笑意和神秘。
“您说的没错，池总的提携之恩我一直铭记着。”
对维纳尔点头示意，他大方地阔步走来。
戚蔷薇只觉这是比迄今为止二十七年的人生更为漫长的一段时间。
他儒雅自在的风度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身素雅的暗灰银西装，黑色衬衫修饰得他脖颈细长皮肤白净，因长期演戏要求锻炼出的黄金身材被隐藏在严实的衣裳下，从头到脚满满的禁欲魅惑之气。
加上嘴角完美的潋滟弧度，试问谁人不会心醉。
她亦无法自持，心跳咚咚咚地打起鼓来。
陆离光停在面前，给以健硕的侧身，并未看她一眼。
他向坐着的男人伸出右手，“池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池霍站起身，随手扥直上衣西装，握住淡言回复，“老样子。”
这两个男人光站在一起，就是一幅绝美的画卷，一道亮丽的风景。
莫欢愉抱胸支着下巴，默默观察他们。
坐在身旁的景双双在十几分钟内已经跟她混得很亲近，在她耳边打趣评论。
“陌姐，他们俩完全可以组个偶像派组合，坐在椅子上光靠脸收钱，恐怕就能成旧金山的首富了。”
“哈……”莫欢愉掩着嘴巴差点笑出声，不置可否。
再看对面白石清子灰丧的表情，紧盯身边的景双双，好像要把那年轻靓丽的脸烧出一个窟窿来。
这女人难道没被告知演的是什么角色？那副愤恨的表情，好像原本自以为坐实了女主角的位置兴冲冲的来，结果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莫欢愉笑意渐深。这场面可比电视剧电影要好玩儿多了。
只不过比起白石清子，她更在意池霍身边站着的那个女人，好像不太对劲……
“陌姐，你看池总旁边的秘书，怎么脸色有点奇怪啊？”
别看景双双性格直率，却也是个会察言观色、聪明伶俐的。
“嗯……她应该是陆离光的粉丝吧，我看她一直盯着他，见到偶像难免紧张。”
“嗨！我一想到要跟这么帅的男人演爱情戏，我还睡不着觉呢，可以理解！”
“噗——”莫欢愉忍耐笑意，憋得难受。
看样子托景双双的福，自己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快乐的时光了。
再次打量一番，莫欢愉觉得那女人除了紧张，还有别的更加复杂的情绪，太难看透。
戚蔷薇本人又何曾知晓此刻胸膛里鼓噪翻涌的诸多情感名为什么呢。
她只顾着瑟瑟发抖，闻面前人身上淡雅的男士香水。
还是熟悉的味道。
也不知陆离光是故意还是无心，和池霍的寒暄过程中微微摇摆着身子，离她越来越近。
她的鼻尖差些就要蹭到他臂膀的银灰西装了。
嗓子干涩肿痛，心跳声逐渐加大。耳廓不由自主地通红，鼓膜的突陷感受十分清晰。
戚蔷薇这一系列生理反应如此明显，她心虚得不得了。
以至于面前的二人说了些什么，都没听进去。
而后忽然一阵阴影压在头顶，侧身的男人转正面对。
下意识抬眸，对上他完美保持的笑颜。
她的呼吸从这一秒停止，憋气足足到对方开口说话。
“好久不见啊，戚小姐。”
陆离光语气平缓温和，仿佛回应了她刚才自言自语的问候，与其他人打招呼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因如此，戚蔷薇才觉得痛，并依靠这份痛回过神。
双目中泛起氤氲白雾，她瞳孔深处迸发出的哀戚即将涌流出来。
急忙低下头，看见他抬起的右手。
细长的指尖，骨骼分明的关节，以及袖口的白腕。
曾经，曾经她也拥有过，将这臂膀枕在脑下，度过一个个短暂幸福的深夜。
现在陆离光用极其平常的话语跟她打招呼，和对待陌生人一样友好。
真正做到了摒弃前嫌，不在意不关心她的过往和今日，淡漠地问候故人，再掀不起任何波澜壮阔的感情。
她总悲哀地笑叹，池霍在做一场没有尽头的大梦。
可她又何尝不是活在梦里。
戚蔷薇此时此刻才从三年冗长梦境中苏醒过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早已失去陆离光很久很久。
失神地抬手握住，掌心的温度应该是热烈的，她却感受不到。
身体忽然就不再颤抖。
上下机械般摆了摆，盯着贴合的缝隙，戚蔷薇咧开了嘴，重复一遍。
“好久不见呀，陆先生。”
声音沙哑到可怕。
竟在短短八个字内，喊出了破音。
而后忽然皮肤相触间落进几滴温热，迅速在毫秒内弥散转化为冰凉。
现场所有声音霎时停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茫然于女人突然的异常。
要死，要死。
竟然没忍住，哭了。
戚蔷薇低沉着脑袋，轻声哽咽，满面窘迫。
她不敢抬头看男人的脸，她害怕得很。
如果陆离光露出鄙夷，或是不屑，都不求还能有怜惜尚存，只要他有别的表情，她都能好受许多。
可她最怕，最怕他如旧笑着。
就像正常对待一个莫名其妙哭起来的女人，不在意她为何难过。
戚蔷薇始终没敢抬头面对，握着的他的手，也没得到任何反应。
十几秒后，一旁的池霍开口，打破了僵局。
“你去车上整理资料，我下午要用。”
她真感谢向来吝啬话语的他慷慨解囊。
木讷地点点头，棕色及肩卷发无力颓靡弹了弹。
这双手，到底都是要放开的。
缓慢地松开指尖，似有无限不舍留恋，她张开了手掌。
接下来轮到陆离光了。
戚蔷薇等待着，等待他松动手指，然后自己就能逃跑，往他看不到的地缝里钻进去。
可是半晌，空气仿佛凝结冰冻了一样，连带时间一起，停滞没有变化。
她始终沉着脑袋，皱了皱眉，右手仍被握着。
不松不紧，就那么普通的握着。
若要挣脱，应该很容易。
可戚蔷薇就是想等他亲自放手，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这男人在干什么。
池霍扫视一圈现场，目光落在身穿红衣的女人脸上。
莫欢愉呆愣望着戚蔷薇，她没有发现，自己的表情竟流露出不自知的心疼。
池霍眉头微蹙，眼神示意古尊，不动声色扬了扬下巴。
对方收到指令，上前搭住戚蔷薇的肩膀。
“戚小姐，我们去给池总整理接下来两天要用的工作资料吧。”
而后不等她回复，扶着她的胳膊就要走。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话语倾诉。
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与陆离光交叠的双手逐渐分开，他也没有握紧挽留。
背过身去，泪水哗地淌下来。
浑身的重量依附扶着自己的古尊，被带动艰难地迈开脚步，往门口走去。
真是太不像样了。
出丑出大了。
戚蔷薇离开会议室，刚拐过走廊，就开始捂着嘴巴止不住地哭喘。
怎么会如此难以忍受。
做不到真正云淡风轻，本以为至少还能强颜欢笑，再不济摆张扑克脸，也总比这样好。
戚蔷薇不由想起三年前莫欢愉归来的时候。
她是怎么做到的，脸上的笑容那样完美，摇曳的身姿没有丝毫惶措，甚至出口娇柔的语调都极尽妩媚。
自己到底没那个本事。
或许是因为没有那份恨意。
因为陆离光还是她的心上人，她没有莫欢愉当时的仇恨，她只有爱。
深刻缱绻又长久，却不得不放手的爱。
注定受尽折磨。
靠着墙壁撑起身子，她向古尊挥了挥手，独自踉跄离去。
会议室里，莫欢愉盯着门口，久久移不开目光。
景双双戳了戳她的胳膊，“陌姐，陌姐？”
“……啊，嗯？怎么了？”她笑着偏过脑袋。
看她恢复如初的笑容，景双双嘟着嘴巴摇摇头，“没事了，我刚刚可能看错了，还以为你有点难过。”
“我？我难过？”
她怎么会难过。她为了谁难过啊。
莫欢愉眉梢和嘴角同时垮下，有些不明所以。
会议长桌那头的池霍款款坐下，视线漫不经心地往她这里瞥了瞥，又立刻移开。
“咳，好了各位，进入正题！”维纳尔拍了拍手，缓和气氛，“离光，你的座位在那里。”
他指了指白石清子旁边的空席。
男人没有言语，背过身，肩膀猛地起伏两下，似乎在调节什么。
然后转头又是一副平淡的面容，安静落座。
莫欢愉望着对面的陆离光，那安逸的表情，仿佛不曾见过刚刚眼前哭泣的女人。
无缘由地觉得火大。
“那么，请看PPT。”
维纳尔示意助手拉合蓝色窗帘，打开大荧幕。
“首先是《芳华一世》的拍摄地点，由出品方提供指定，在这里。”
一个红点落在亚洲的一座城市。
随着图片放大，莫欢愉眼中倒映出占地近百万平方公里的影视基地。
原本面积为五十万，但经过这三年的扩建，更全面的完善了场景布设。
她不知怎的有点恍神，明明还没有显示那座城的位置，她却无意间脱口道出市名。
“北桉……”
莫欢愉的喃喃自语，引来上座男人明锐探究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