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开始飘起繁密如细针的雨点,拍打在她火红的嫁衣上,晕染开更加深沉的颜色。
莫欢愉站在Hyacinth娱乐公司大楼前,嘴边哈出轻飘不可见的白雾,温度渐渐降下来。
这恐怕会是入春以来最寒冷刺骨的一场雨。
“莫欢愉?”
男人疑惑不确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转过身,撩起凤冠前的吊饰,精致的容颜展露在方单祠眼前。
那一双凌厉的眉眼在见到来人后生出寒色与敌意,目光带刀直直刺向他。
方单祠耸耸肩笑道:“别摆着这么一副可怕的表情,难得今天比平时要更漂亮。”
这男人究竟有几副面孔。
最初是彬彬有礼颇具涵养的绅士,后来是花花肠子的好色之徒,现在又成了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
方单祠恐怕是莫欢愉见过的最善变的男人了,心思和目的捉摸不透。
这么说来,媒体评论拿他跟阴晴不定的女人作比较,倒来了个歪打正着。
莫欢愉懒得与他争辩耍嘴皮子,冷声道:“池霍在哪里。”
方单祠朝她走来,“别急,他个大男人,力气和功夫比我厉害多了,我能拿他怎么样。”
边说边从她身边走过,往公司大厅里去,“池总是自愿来Hyacinth喝茶的,我可逼迫不了他。”
莫欢愉提起沾染泥土的裙摆,跟在他身后,面色谨慎。
踏入Hyacinth前堂的那一瞬间,她有一种久违的复杂感觉。
这地方她待了五年,在廖向繁身边做秘书时,因为想要尽可能低调不被察觉,几乎没有在光着脸正儿八经在公司里走过。
受廖向繁庇护,她到哪里都戴着口罩,要么就是墨镜或者帽子。
活得像个见不了人的有罪之徒一样。
今天难得光明正大踏入这地方,却没有遇见任何一个脸熟的人,大厅里不复往日热闹,此时异常安静,只有前台处站着两位木偶般的礼仪小姐。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疑惑,方单祠解释道:“为了好好接待池总和池夫人,我特地交代他们别出来,让你们能安心待在这里。”
莫欢愉脚步顿了顿,目光锐利审视着他的背影。
这会不会是方单祠的圈套?
会不会池霍根本就不在这里,这男人只是利用了她着急担忧的心理,想要哄骗她,意图不轨?
上了电梯就没有回头路了,她必须得好好思考才行。
如此想着她停下脚步,拿出手机再次拨出了池霍的电话,这次至少开机打通了。
“叮铃铃——”
尖锐的铃声在空旷的大厅响彻,她惊讶地循着声音张望,只见前面走着的方单祠头也不回,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震响的手机。
他笑道:“就知道你不相信,我把他的手机都带着呢。”
莫欢愉反而更加疑惑,“他一直都是手机不离身,怎么会在你手里。”
池霍的许多重要信息都存放在手机里,上传到云端,即便摔碎了,也能通过账号找回。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喜欢别人动他的手机,真真切切是“动”一下也不能。
他们十八岁结婚,他第一次生气就是因为莫欢愉想拿他的手机玩。或许那是他第一次明显展露怒意,也是他露出假结婚的蛛丝马迹,可惜她当时被爱情蒙了眼睛,根本没有察觉。
方单祠眯着眼睛,笑回道:“我父亲对待客人很尊敬,也希望客人以礼貌回报,像这种随时可能打断谈话的东西,他很不喜欢。”
照他这么说,是池霍主动上交的?
莫欢愉犹豫一番,思考真实性的同时,方单祠已经上了电梯。
“你要是想见到他,那就快请吧,欢愉?”
他此刻直呼自己的名字,让她觉得异常刺耳。
皱着眉头挪动脚步,踏进电梯。
门合上后,莫欢愉开始仔细询问,“池霍不是约见的你吗,为什么突然又来见方董了?”
男人靠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中了你的计,父亲把我好一通责骂,根本不相信我自己能摆平这件事,他就干脆亲自出面了。”
莫欢愉心里一惊,他竟这么直接,毫不避讳演戏,打起明牌来。
但她不能接他的话,万一对方在试探,就会中计。
“方先生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不必再跟我打马虎,那晚我没反应过来,当时没察觉。后来新闻出来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方单祠语气平淡毫不慌乱。莫欢愉想,有方震权在背后给他撑腰,果然他什么都不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前天晚上他明知道她是池霍的妻子,还敢对她图谋不轨,果然也是逞着父亲的威风,狐假虎威罢了。
不过好歹池霍算是如愿以偿和方震权联系上了,她这绯闻闹得真是正确值当,跨了好几个繁琐的步骤,直接见了最想见到的人。
电梯里男人继续提醒道:“待会你就站在门外,别进去,别出声。”
莫欢愉问道:“为什么?难道不是方董叫我来的?”
“不,没有,是我叫你来的。”
方单祠朝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晚本以为你会乖乖听我的话,我还当你跟我是同一类人呢。”
莫欢愉警惕地向电梯门口默默挪动脚步,站在楼层按钮前,随时准备开门“逃走”。
她随意笑了笑,问道:“方先生说的‘同类人’是指?”
男人看出了她的动作,撇撇嘴巴,无所谓地解释。
“你不经常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的吗,又是陆离光,又是廖向繁。我还当你也是图当下之乐的人,看你有几分姿色才想着跟你玩玩儿,没想到被你算计了。”
原来在这男人眼里,她是个靡乱的女人。
真是异想天开,荒唐无比。不过他这么想倒是省了她不少胡编谎言的功夫。
“结果你竟然还是个钟情的女人,平白被你摆了一道,受老爸好一通骂,真是有够不爽的。”
看着他愤愤不平的样子,莫欢愉突然觉得可笑。
方单祠恐怕不是多重人格,精神分裂吧。最开始那个彬彬有礼的男人死到哪里去了。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玩世不恭地笑道:“别怀疑,我就是这样的人。装作好男人能避免很多麻烦,也不用听老爸整天教训。”
莫欢愉有些不解,“那你叫我来有什么目的?”
“当然是报复你喽。”
方单祠狡黠一笑,“给你打电话,本来只想试探你。结果我看你是真心喜欢那个池霍,不如就让你见证他是如何拜倒在我父亲的收买诱惑下,怎么乐呵呵地把你卖了吧!”
莫欢愉转过身去,唇角苦涩勾起。
他是真不知道,池霍早已伤了她千遍万遍,事到如今她又怎么会再为他过分的决定感到心灰意冷呢。
要是习惯心死,那便可无所畏惧了。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顶层,方单祠朝她扬了扬下巴,“走吧,去看看你那亲爱的老公会把你卖个什么样的价钱。”
莫欢愉暗暗冷笑着,不以为意。
董事长办公室,木质双扇大门中间开着一条小缝,是方单祠下楼接她时留下的。
莫欢愉蹲下身趴在缝隙处,眯着眼睛翘望里面的情况。
她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在意池霍会怎么伤害她,但关于莫家的事情,她也一直很上心,很在意方震权会怎么说。
她将耳朵贴近门缝,听见池霍平稳冷漠的声音。
“方董的意思是,要与我做一笔交易了?”
“不错,如果池总愿意,大可提出你的价钱。”
对方的声音浑厚稳健,听那抑扬顿挫游刃有余的语调,就不是一般的商人能比的。
看样子他们已经谈到“做交易”的地步了,池霍做事果然很有效率。
方震权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解决他儿子的丑闻,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莫欢愉看见方震权的身影,宽壮富态。
她以前多数时候都只是隔着远远望几眼,没有交集的必要,便不去在意。
然而在被告知方震权可能参与莫家案件时,她后背刷地冒了一层冷汗。
要真有关,那她以莫欢颂的名字在Hyacinth工作了五年,方震权不可能不知道,他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理顺思路,真是细思极恐。
办公室里继续传出男人的声音,“既然方董这么爽快,那我也不绕弯子了。”
池霍换了一种声线,声音陡然低沉好几度。
“钱我不缺。只要方董告诉我一件事情的真相,这次的绯闻我就会全部处理妥当。哪怕诋毁我们这边的声誉,造成再大损失,也绝不给Hyacinth和方单祠留下任何污点。”
莫欢愉神经顿时紧绷,扒着门边,手指泛白。
他背对着莫欢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虽然已经猜测到,却还是被他接下来说的话小小惊了一下。
“关于五年前莫家的案件,池耀和跟欧肃媛,他们有没有参与其中?”
方震权听到池霍突然提出的隐秘问题,丝毫没有慌乱,仿佛早就意料到现在的局面。
他声音悠悠然飘来,如同幽静森林间的一缕白烟,很难辨清真实与虚幻。
“都是些往事了,池总何必追问。”
池霍将椅子向前挪了一点,靠近办公桌,直视对面神色严肃的方震权。
他开始胡诌能让对方信服动心的理由,甚至直言对自己父亲不敬。
“我需要池耀和的把柄,才能把他从董事长的位置上拉下来。”
“哦?我一直还以为你们父子关系很好,竟不知道池总有这样的心思。”
“方董怎么会不知道。池家内部的立场关系是什么样的,您应该看得很清楚。”
二人都是有心计的人物。池霍知道拐弯抹角打哑谜在这商场老油条面前没用,也没意义。
见他如此不避讳,方震权也开始稍微直白了一些。
“你至今数次企图试探我,就是因为这个,对不对。”
“不错。”
“果然还是太年轻,你这么急不可耐沉不住气,就不怕我使用非常手段?”
“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池霍的声音突然仓促,混杂着些许无奈与酸楚,听得莫欢愉心里一颤,呼吸都停滞住。
方震权扬了扬剑眉,目光奸狡,笑意渐深。
“我可以告诉你,但需要池总答应一个条件。”
看他那算计的表情,池霍隐约察觉不对,“您说。”
“你要想办法,亲手把莫欢愉送进监狱,送到我永远都见不到她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