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送进监狱?
莫欢愉陡然心惊,突然牵扯上她,没由头地纠缠出一团乱麻。
她不明白方震权的意图。
这男人竟在她丈夫面前提出要送她进监狱,还这么堂而皇之。
简直就像洞察了一切,知道他们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关系是互相利用,不存在谁袒护谁的感情。
池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转而变得寡淡,却在那轻薄之间有丝不可违背的厚重感。
“她的存在对您来说难道很危险?”
透过门缝,池霍的身躯被切割得异常薄弱。
他胸膛的一起一伏十分明显,仿佛在刻意忍耐着什么,并且是漫长的、竭尽全力的一份忍耐。
方震权提出的要求突兀而又没有逻辑,莫欢愉根本无法连接他们对话之间的关系,好像自己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一样,听他们打着哑谜。
“不愧是业界内数一数二的精英人物,直觉这么敏锐。”
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站起身,一身黑色中山装精粹干练,他背着手,开始在偌大的办公室里踱步。
池霍语气维持寡淡,提出问题:“既然莫欢愉对您是威胁,那她的妹妹莫欢颂曾经在Hyacinth工作过五年,您应该不会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方震权从容不迫的回答让门后的莫欢愉起了一身冷汗。当真如她所料,自己一开始就被发现盯上了。
他接着道:“不止如此,她当时能进公司,也是我同意安排的。”
什么——!莫欢愉喘气的频率霎时变得异常紊乱,扳着门框的双手不自觉用力,指甲都快要嵌进木头里。
五年前以为逃脱了池家的蒙骗算计,选择一份职业,她还当自己好歹有过短暂自由。现在突然得知原来她的人生一直在被别人安排,如何不震惊。
方震权在五米高的落地窗前停下脚步,目光探去地面小小如蝼蚁的行人们,如同一个王者,站在至高点审视自己的国家。
他道:“与其让蚂蚁流落在外建成可能毁掉千里之堤的蚁穴,不如养在罐子中,一旦有任何崛起反抗的行为,捏死也方便一些。”
那平平泛泛如同讲述三餐便饭一样的语气,让人从骨子里生出惧怕。
“要是她肯安分过日子,我也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还以为她进精神病院后没了这码事,但这段时间她姐姐莫欢愉貌似一直在打探莫家的旧事,对我很不利啊。”
池霍射向他的目光骤然冷冽,眼中的光亮如坠落的陨石一般燃烧着,勇往直前,有种哪怕撞得粉身碎骨也毫不退缩的决绝。
他声音清冷道:“方董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全力相助。”
莫欢愉身体猛地一颤,“全力相助”是指……
她掌心滚烫,指尖却迅速冷却。
男人转过身,向他示以深邃的微笑,“池总要是站在我这边,我当然十分欢迎。只是不知池总会拿出多少诚意来让我相信?”
方震权果然不会轻易相信池霍。他久经商圈这错综复杂的战场,见识过不少明里暗里碟中谍的狠角色,任何人单从嘴巴里给出的应允都是没有意义的。
除非真真切切摆在他面前的有力保证,他才会考虑一下。
池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了方震权,“这是我手上所有关于城池的交易往来和内部信息,以及资金流向。”
他目光如炬,果断又犀利。
莫欢愉看着他伸直停滞在空中的长臂,没有丝毫收缩摇晃。
而她长久蹲着的腿部已经有些发麻,身子开始摇摆起来。
这个圈子,所有商家的渴求,都在他手上的那个小小的U盘里。
只要得到了城池真实的内部消息,就能通过资金分析找到漏洞,这么大一个公司,哪怕账目做得再仔细,也会有细小的裂缝可寻。
即便不和城池为敌,单单依靠这些消息就能知道行业的走势变化,毕竟城池的商业决定已经代表了未来的走向,再小的公司得到这U盘,也能跟着狠赚一笔。
方震权的眼神从他拿出这东西的时候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终于,他身为商场风云人物的嘴脸展露出来。
那肃穆审视的目光在一瞬间明亮,仿佛顶上猎物一般,颇为满意地一笑。
“我这个人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池总这么诚恳,我也应该好好回报。”
他伸出手,接过了池霍手中的U盘,攥在手心里把玩着。
“关于莫氏集团当年的真相,我可以原原本本告诉你,只不过,是否能承受……”
方震权欲言又止,笑意渐深。
池霍淡言道:“我早决定与池耀和为敌,除掉他和池清,我就可以坐上城池董事长的位置。他们做过的脏事越多越好,您大可直说。”
莫欢愉来得晚,之前的对话并没有听到。
照池霍这么说,他果然还是欺骗了方震权。毕竟他告诉自己的他的目的,是要打垮城池。
等等。
她思绪停顿了一瞬。
不,不对。有哪里不对。
莫欢愉脑袋有些混乱,谎言和真相纠结在一起,异常杂乱无章。
如果说,池霍对方震权说的是真话,对自己一直都在撒谎呢?
这念头冒上来的那一瞬间,莫欢愉腰腹狠狠地一抽,伴随难以深受的强烈痛感而来的,是心脏处纠结紧攥地疼。
她呼吸异常沉重,频率被拉得老长,似乎周遭的空气都被抽走一般,她简直快要无法活下去。
方震权慢条斯理讲述的声音在耳朵里如鬼魅一样扭曲疯狂讥笑着她。
“要真从头讲,还是个漫长麻烦的故事,我长话短说吧。”
池霍走至他的身边,一同看向脚下的人们,细雨越来越紧密。
“请讲。”
“当年池耀和、莫温陶和我从南商财经学院毕业,一开始就算竞争对手,后来成立了各自公司。生意场上,难免要装作好兄弟的样子,互帮互助。”
方震权摸出口袋里的卷烟点着,吸了一口,吐出一缕白雾,飘在池霍的鼻尖,他眉头不可察觉地微皱。
“莫温陶是个有野心的人,不出三年,莫氏集团就做出了名气。池耀和当然会妒忌,一直在找机会打击他。”
果然。莫欢愉早就猜测过这个可能性。
她腹部传来紧密的疼痛,膝盖跪在地上支撑,咬牙坚忍。
方震权浑厚的声音继续传入她的耳朵。
“后来莫温陶有了一双女儿,原来雷厉风行的性格大变,待人接物温和不少,耳根子也软了。这时候你父亲的‘城池’也步入正轨,在南商的排名跃升到第二位。”
说到这儿,男人鼻子里发出一声挖苦的哼笑。
“他心性那么高,怎么会甘心屈居第二。利用你的婚姻取得莫温陶的信任,然后从莫欢愉那里打探到不少情报,瞅准机会约了莫温陶出来,让艺人坐在对面,制造了毒/品交易现场的假象。”
父亲是无辜的!门后的莫欢愉霎时热泪盈眶。
然而随即方震权接下来的话如晴天霹雳打在她身上。
“池耀和在莫温陶面前做过一次交易后还不罢休,想方设法拉他下水。结果莫温陶没经受住巨额金钱的诱惑,竟然真的做起了这行当的交易。一年后被池耀和出卖,证据确凿,都是真的。”
闻言男人眉头瞬间相簇,凛冽的双眼覆上宛如悲戚一般的情绪,喉结颤抖地上下滑动,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握紧冰凉的神秘物品。
而门外的女人耳朵酸胀无比,好像涌进了咸涩的海水,呼呼啦啦闷热聒噪着,吵闹得她听不真切。
都是,真的。
陆离光的证词是真的。
莫欢颂的照片是真的。
法官的裁定,父亲的罪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
是吗,原来是这样吗?自己曾经绝望过一次,这来的是第二次吗?
莫欢愉依附着门框,缓慢地坐在地上。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下在淌血,一股一股,接连不断。
啊,对了,医生说过不能动气,不能伤心,要高兴,自己的病才会有救。
可这苟延残喘的躯体被折磨得如此不堪,留着还有什么用!
莫欢愉眼球充血,上下牙齿狠命紧咬,抬起右臂握成拳头,猛地砸向自己的腹部。
站在她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紧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其实方单祠也没有料到父亲和池霍会谈起五年前的事件来,他以为今天他们的谈话内容只是商讨如何做交易解决丑闻。
“切,失策了。”
他小声咒骂,拖拽着莫欢愉往电梯走。
刚刚还在虚弱反抗的女人突然不动弹了,方单祠疑惑地回头看,发现地上拖了一条细长断断续续的黑红血迹,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妖冶如花朵般盛放。
办公室里的两人并没有听见门外细微的响动,仍在继续着谈话。
池霍将头微转向另一边,双眼黯然恍惚地眨了眨。
而后调整情绪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原来是这样。想不到方董身为局外人,竟能将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
“既然已经站在同一战线上,池总说话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我知道你的意思。”
方震权泰然自若道:“没错,我当年的确曾跟池耀和一起合作对付莫温陶。只不过后来我们在买卖毒/品给艺人的事情上起了争执,五年前决裂,约定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谁要是说出去,就鱼死网破。”
池霍眸色一沉,开始试探,“池耀和还在做这些交易?”
方震权哼笑道:“别说是他,这么可观的利润,我现在也舍不得放手。”
男人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勾起,握了握手心里被暖热的物品。
他装作尊敬地向对方欠身点头,“方董这么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方震权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我倒不怕你说出去,你要是真捅给警察,我完全可以把你拉下水。所以池总,我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要是完了,你也得完。”
“我明白。”池霍眼神深邃黑暗,囊括进沉重的阴郁。
方震权背手转过身,语气轻松,“你帮我除掉莫欢愉,随便安她个罪名,比如她也是莫家贩/毒事件的嫌疑犯什么的,跟池耀和一起进监狱。关于证据,我整理好就交给你。”
他踱步回办公桌后,坐在转椅上,目光暗示池霍,“池总,你是聪明人,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中最好不要出现我的名字。等这事儿办完,我会帮你坐上城池董事长的位置,到时和Hyacinth一起做生意,咱们都有好处。”
“多谢方董鼎力相助。”
池霍浅浅鞠了一躬,“那我就先回去做准备,您忙。”
方震权微微一笑,“不送。”
走出办公室,他关紧背后的门,拿出口袋里的东西确认一番。
他思绪有些疲累,迈动脚步往电梯走去。
“啪嗒”,好像踩到了什么湿润的东西。他低头看见地面上蜿蜒曲折的血迹,沾染在他的高级皮鞋上。
“这是……”
池霍疑惑地循着血迹走去,看见一双腿卡在电梯口,有人正往里拖拽。
他上前查看,在见到身着红色嫁衣的女人惨白的面容和紧闭的双眼时,心脏“咚”地一声坠痛。
那如磐石稳重般的冷静和不曾垮塌的淡定面容,也在这一刻彻底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