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拳的力度与从前大不相似,落在廖向繁脸上虽痛,但不至于出血。
池霍出完这拳,一时没力气站稳,向前倾扑,和廖向繁一起倒地。
“阿霍!”
莫欢愉急忙用手垫在池霍脑袋下面,防止他磕碰受伤。
监管人员见场面开始混乱,亮出手铐正欲上前,被祁华柳及时拦下。
“池董应该交代过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插手。”
他眼神暗示,语气低沉。对方皱了皱眉,略有不甘,却还是乖乖退后站去门外。
祁华柳关上门后迅速跨步到两人身边,准备拉起他们。
而池霍却不接受,顺势骑坐在廖向繁身上,攥住他的衣领,强行提起上半身。
“你居然敢违约!我怎么反复告诫你的,啊?不想活了吗!”
“不是他,池霍,是你哥……”
廖向繁轻轻向祁华柳摆摆手,示意不必解释。
看了一眼旁边的莫欢愉,她正扶着池霍生怕他无力倒下,那担心着急到眼泪流不停的表情,廖向繁还从来没有见到过。
刚才池清说的话萦绕在耳边,他忽而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许多信念。
“不是我不想活,是你不想活。”
漠然地开口,没了魂魄一样,虚无缥缈到无所畏惧。
他转头目光呆滞看向女人,“欢愉,你也不想活。这男人要是死了,你肯定马上就跟着去,对不对?”
抓着衣领的双手猛地一顿,随即松开,他直直往后躺去,头磕在冷硬的地板上。
而莫欢愉永远都不会像护着池霍一样,将手垫在他脑后。
廖向繁突然笑出声,推开身上的男人,踉跄起身一步一顿,捂着火辣辣的左脸,摇摇晃晃形单影只走出会见室。
祁华柳深觉这场闹剧太荒唐,却又舍不下好友,只能悲切地看他一眼,也默默离开。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抽泣的女人和低垂脑袋默不作声的男人,在冰凉的地面相对而坐。
过了很久,仿佛游走过一个白云苍狗的变幻,时间终于再次滴答前进。
池霍沙哑阴郁的声音从干涩的喉间传出,饱含艰难沉痛。
“你都知道了……”
颤抖的话语惹得莫欢愉胸口一阵紧瑟,倏忽间眼泪愈加如泉涌垂落,顺着她凹陷的脸颊淌进瘦弱的锁骨深处。
“对不起,对不起……”
她也不知自己在为什么而道歉,只是此时此刻这三个字不停往外冒,止也止不得。
他嘴角扯开一刹那的上扬讽刺弧度,短暂地停留几秒,即刻垮下。
抬手覆上双眼,颤言道:“到底为了什么,莫欢愉,你说说,我做这么多是为什么,啊?”
为给她一个没有他的美好未来。
为创造一张供她安眠的虚幻梦网。
为她高兴,为她报仇,为她颠覆城池,背叛双亲父母。
还能为了更多的什么。
若有别的,也不过都是以莫欢愉为出发点,细碎的,精密的,一步步算计着走过来。
莫欢愉握住他的手,恳求道:“我不要你为我了。阿霍,你乖乖看病,平安活着,你只为你自己好不好。”
“不好。”
他缓缓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她看见他睑底的血丝,和泛红的眼眶。
“我习惯为你。八年了,改不掉了。”
莫欢愉心里咚地一声轰鸣。记忆如潮水扑岸,回溯到少女时期,惦念起那纯白的少年。
八年。从初见之日算起,确实有八年。
池霍如何忍住的,莫欢愉实在无法想象。
她只觉得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鼓噪,密密麻麻的苦楚席卷而来,这份悔意简直要将她的灵魂拖离身躯。
“那……那你为了我,就当继续为了我,去医院行不行?”
莫欢愉抹掉脸上的眼泪,双手拖起池霍的面颊,渴望他点头答应。
然而男人抬手挡开,以一种极怨愤的表情凄苦地望向她。
“莫欢愉,你为什么不当个傻女人,继续恨我,别对我抱有愧疚,回去过你的生活去!”
“你说的这么轻松,没有你的生活要我怎么过!”
“可我快死了!”
池霍箍住她的双臂,音量瞬间减小,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一样。
“欢愉,我快死了啊……你要一个活不长久的人留在身边做什么,和敌人的儿子玩随时可能戛然而止的恋爱游戏?结束的时候,你确保你不会像廖向繁说的一样,跟着我去?”
她紧抿着嘴巴,看着面前不再掩饰悲戚的男人,实在无法说出那句“我只想在你身边,不论时间长短”这样极不负责的话。
她也的确不能保证,要是他死了,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独自活下去。
但莫欢愉心中做好的决定,早已无法更改。
她咬咬牙,狠下心来。
“阿霍,你非要跟我计较这些,我也没有办法。但你知道我是个倔脾气,你不愿意看医生,那我也不看了。不管是刚刚提的百分之四十七概率的手术,还是保守治疗,我全都不会做。”
池霍一愣,面目瞬间狰狞,怒吼道:“莫欢愉,你敢!”
“我敢!”她的声音比他还要大,“我有什么不敢的!就像你说的,不是百分百确保成功的手术,上了台子还不是可能下不来,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我陪着你!”
这就是她撒谎的目的,若是让他知道其实这手术成功率很大,他指不定反过来用命威胁她做。
“我用不着你陪!”池霍狠狠推开她,“给我滚!”
“阿霍!你到底明不明白!”
莫欢愉扑向他,扭正他的脸强行对视。
“人这一辈子太短了,从前我们以为有几十年可以彼此折磨,但现在没有时间浪费了!”
她迫切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中,“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不论剩下的日子有多长,我们到死之前都在一起。第二,你继续这样推开我,我们分隔两地,各自等死。”
她这斩钉截铁的决断容不得池霍考虑。
他眼中升腾起无可奈何的另类绝望。
重点是,他竟然觉得莫欢愉说得对,根本无法反驳。
池霍知道,自己剩下半年的时间。之前祁华柳和池清的对话他听见了,要是做手术,只有百分之十的几率,还得在一个月内快速决定。
不论怎样,冒多大风险,他现在都在和死亡争分多秒地赛跑,面前这个女人,要是此时不抓住,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每每做出为她好的伟大举动时,都要承受更多一份的孤苦寂寞。
只要是个人,难免都会有巨大的慌措。
原本还在愤恨她非要和自己作对,不理解他的苦心。
然而这一秒,池霍忽然有些庆幸,莫欢愉给了自己一个正大光明不必推诿的跟她在一起的理由。
他想,如果注定要走上倒计时的道路,不如最后自私一次,顺着她给的台阶,往下走吧。
“你没有给我选择,你这是在威胁我。”
“对,我就是在威胁你,就像你曾对我做的一样。但你一定能理解,我怀抱着和你相同的心情。”
莫欢愉吸了吸鼻子,一脸坚定的决绝。
这副样子,让池霍想起十八岁在莫府相亲。
那扇门刚打开时,少女迎着光眯着眼睛,宁死不屈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好像嫁给他,是这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
结果那一眼,那个倔强的少女,成了他此生无法剔除斩灭的心魔。
“真是……没有办法。这么费劲绕来绕去,最后还是栽在你手上。”
她还未深想这句话的意思,腰间忽然覆上一双温柔厚实的大手,将她拖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霍?你——啊!疼!”
腰上的衣服被撩开,他拇指和食指掐起她腰间白皙的皮肤捻促。
“你的肉都去哪里了。”
“呃,嗯?”
莫欢愉的注意力还没从上个话题转移出来,池霍这突然的转变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她稍稍后仰看他,那张面庞浅笑着,有种豁然开朗的通达。
仿佛丢掉了许多重担,舍掉所有系念与杂乱的牵挂,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投入未知的路途。
不求白发朝暮,但求当下温存,能在这一秒化为片刻的永久。
莫欢愉从池霍的眼中,看到了这些。
她多想说——“早该如此。”
可这句话在此刻也显得多余,因为她知道,他明白。
莫欢愉双臂攀上池霍的脖子,脸颊磨蹭着他的鬓角。
“没有池总给生活费,我哪里有钱去买好吃的。”
说着打趣温馨的玩笑话,眼角却垂下一滴晶莹的泪,然而意义与刚才的痛哭流涕全然不同。
“果然不该把你交给那两个不靠谱的男人,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池霍收紧双臂,怀中久违的温度如此难得,惹他眼眶忽而发酸。
“看样子,只有我能好好喂养你了。”
莫欢愉抽着鼻子,不知怎的眼泪不停往外涌,“你可不要把我喂得太肥了,到时候你抱不动,又要嫌弃我。”
池霍双眸中的液体打着转,他阖上眼皮,呵笑道:“胖点有什么不好。我不喜欢太骨感的女人,抱着睡觉不舒服。”
“好,这可是你说的。我也不喜欢太瘦的男人,你得吃,吃得有力气,才能保护我。”
哪怕半年,一个月,一天。
莫欢愉终于说服了池霍,明明该高兴,心里却涌上了更加巨大的悲哀。
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不可违抗的力量,即将生生把他们拆散。
……
南商城郊区边境森林木屋里。
狭小昏暗的房间,地上散落着明亮的镜子碎片,像是刻意被谁砸碎的。
女人坐在床沿边呕吐,桌子上摆着腐臭的生鱼片,很明显她是吃了这个才会犯恶心。
碎片中反射出她丑陋扭曲的脸,从耳垂到脖颈之间,蜿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狠狠擦拭嘴巴,她抬起头,锐利的视线充满癫狂的恨意。
“莫欢愉,你害我落到这种境地,我绝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