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商城监狱管理所,空旷的房间里。
长桌两边分别坐着一对夫妇和一个男人,相对而视,气氛有些压抑。
“小清,你能不能帮帮我和你爸爸……”
欧肃媛率先开口,一上来就祈求儿子救自己出去。
“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你难道忍心看妈妈在这里受苦?”
池清微微皱眉,看着她眼下的黑眼圈,以前精致奢华的女人被这环境束缚,装扮都朴素简单许多。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这感觉倒不是因为母亲的口口抱怨所生。
父母入狱时,池清打点好了一切,保证他们衣食宽裕,住得舒适,想要什么就会有人送进来。
说实在话,对犯罪分子来说,这待遇真是好到池清都觉得对不起被父母残害拉下水的艺人们。
经证词说明,大部分艺人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设计吸食或注射了毒/品。
池清得知此事时如同被雷劈了一样,跟当初莫欢愉的感受一模一样。
虽说平时双亲做事狠决了点,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竟丧尽天良到这种地步。
最后秉承着所剩无几的亲情和孝子之心,好歹帮他们安置好了监狱生涯,不至于老来太过落魄。
可是欧肃媛现在竟然还抱怨他尽全力给的生活不好。做了老天都无法原谅的错事,还痴心妄想能出来。
池清无奈地摇摇头,果断回绝。
“妈,您好好在这里改造,别想太多有的没的,也别整天吵闹着要见我。现在城池处于危难时刻,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听您提不可能实现的要求。”
“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啊!”欧肃媛当即怒气上来了,“也不看看是谁把你养这么大!我费劲心思帮你,你竟然连带我们出去的努力都不做!”
她所说的费尽心思,池清很明白是指帮他得到城池一事。
他呵笑一声,觉得有些讽刺。
“妈,您真的帮到我了?”
池清看一眼严肃端坐一直默不出声的池耀和,犹豫顿了顿。
“您除了百般为难池霍,想方设法打击莫欢愉,还做了什么?”
欧肃媛拍桌而起,“你、你这说得什么浑话!我为了你——”
“您可不要再说为了我。”池清同样款款站起身,“为了我做毒/品交易,这罪名我实在担当不起。”
女人面色霎时昏黑,无力地蹲坐在椅子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失望目光看向他。
池清眉头紧簇,撇开脑袋,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池耀和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但他眼中变换的情绪,他能够清楚的看到。
要说于心不忍,肯定是有的。
身为商人,处在娱乐圈,必定手上要沾些脏东西,谁都无可避免。
但凡事物极必反。可以做错事情,但报应来时别想着逃。
池清虽精于算计,商业交易中也会使不少手段,但他有他的底线。
“你们的生活条件要求我会照旧交代给他们,我最多只能做到这里……”
他闭了闭双眼,转过身去,“爸,对不起……”
说完他抬步就要走,池耀和突然出声说了一句话,语气郑重其事,仿佛在履行身为父亲的最后一点心意,如同善意的告诫一般。
“别和池霍关系太好。”
池清身躯一顿,疑惑道:“什么意思?”
“……他和你不一样,你们不是同类身份的人。跟他离得太近,会引火上身。”
身份?池霍不也是池家的孩子吗,他的弟弟,城池的总裁,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身份?
引火上身……又是怎么回事?
池清心下计算一番,说道:“池霍得了胃病,可能活不过半年。”
他说这话是为了试探池耀和的反应。
没想到,对方在得知此消息后,没有一点身为父亲的悲伤,反而好像松了一口气般,眉目间竟有许多宽慰之意。
欧肃媛也是如此。
虽说池清多少察觉到池霍从小在父母眼中不得宠爱,但再怎么说这种态度,确实过分。
池清觉得荒谬至极,“儿子快死了,你们就这反应?我要是死了,你们会不会也很高兴?”
欧肃媛正欲解释,被池耀和拦下。
“我说了,他和你不能比。”
“为什么不能比!”
池清难得如此激动,“不都是你的儿子,不都是池家的人?只不过比我晚出生几年,谁长谁幼有那么重要吗。”
很显然,他并未参透池耀和的深意。
男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行了,你走吧。”
“耀和!小清他不是故意顶撞你,你让他走,我们怎么办……”
欧肃媛还在妄想能靠着儿子出去。
池清看着面前两人,打心底里生出一丝厌恶。
再不愿多说一句话,阔步离去。
走在监狱牢房通道间,他的思绪杂乱无章。
脑海中不停浮现出八岁前的池霍,一跑一跳,稚嫩的声音叫着他哥哥。
那时小男孩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景仰着大哥的一举一动,并努力模仿,说长大后想要成为他这样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池霍的确成为了池清,只不过两人行为举动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见识过不少社会商圈的黑暗面,池清愈发怀念少年时期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恐怕是一生都无法回首的最美好的时光了。
既然无法回首,那至少要竭尽全力保住记忆中的人,千万不要待到人去楼空,徒留追悔莫及。
必须得找世界上最好的医生,治好池霍的病。
他在心里这么决定。
“池董!”祁华柳迎面风风火火走来,“池霍愿意接受治疗了!”
“真的?”
“嗯,莫小姐说服他了。”
“那就好,你尽快安排治疗方案。”池清掉头去往另一个方向,“我现在就去申请出狱,保外就医。”
……
——南商城市立医院。
莫欢愉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池霍。
那天过后,池清做了保外就医的手续。监狱的规矩还是得遵守的,她没法陪在他身边,只好先回家待命。
入院后,池霍从早到晚都在做各项检查,见池清和祁华柳请来的国内国外最顶级的医生。
她每次去病房,都只能看到一群穿白大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病床,连池霍的影子都见不到。
这会子正午,夏末过去,初秋凉爽清风吹来。
莫欢愉扒着门框,又在眺望男人的身影。
“噗,莫小姐,我怎么每次来都能见你在这儿撅着,怎么不进去?”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转过身,看见是祁华柳,尴尬地笑笑。
“这些医生都是大老远赶来的,我不想打扰他们。进去阿霍肯定要跟我说话,耽误时间不好。”
“嗯,的确如此。不愧是莫小姐,心思果然很细腻啊。”
“祁医生才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会,我跟池霍是从小长到大的交情,这点辛劳不算事。不过莫小姐担心他的同时也别忘了照顾自己的身体,你们好不容易破镜重圆,别池霍治好了,你又耽误,那可太……”
祁华柳一脸“你懂得”的样子。
他可是看够了生离死别的场面,也不愿再有别的闹剧上演。
此次了解他们一行人的恩怨纠葛后,足足好几天没缓过劲,总想着自己是不是看了一部八十多集的悬疑偶像悲情电视剧。
莫欢愉懂他的意思,笑道:“我已经见过了你推荐的医生,正喝药调理,等阿霍的治疗方案定下来,我会配合做手术的。”
“那你还要瞒着池霍,你手术成功率的事情?”
“嗯……事到如今没有特意提起的必要,也为了以防万一。”
莫欢愉无奈地耸耸肩,“你了解阿霍的性格,要让他知道我拿这个给他下套,恐怕我就……”
她也摆出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哎呦,你们夫妻俩真是有意思。”
祁华柳不禁笑出声。
“马上中午,医生们打算聚餐,池霍也能清净会儿。这么多年他习惯了一个人,我看他差不多该不耐烦了,你去安抚安抚他。”
莫欢愉打趣道:“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哄。”
“我看他这说一不二的脾气就是个小孩子,尤其在莫小姐面前,情节更严重。”
他眨眨眼,我心了然的样子。
“祁医生别开我的玩笑了。”莫欢愉脸颊泛红,有点不好意思,“话说回来,你别叫我莫小姐,这么生疏。欢愉就好。”
“呃……这个,还是别了吧。”
祁华柳为难地笑笑。
他始终无法忘记,莫欢愉嫁进池家那年,自己在宴席上多喝了点酒,想和新娘子说说话,隔得老远就挥舞着手臂。
酒劲作祟,第一次见面迷迷糊糊,给十八岁尚显青稚的她起了个昵称,一声声不停喊她“小欢愉!小欢愉!”
结果就被男人一把拽到僻静处,好好教训警告了一番。
自那之后,祁华柳很少和她见面,偶尔遇见,脱口而出的都是“池夫人”、“莫小姐”。
思及往事,他觉得温馨又好笑。
“你要是觉得‘莫小姐’别扭,我可以叫回‘池夫人’,怎么样?”
莫欢愉不知道祁华柳为什么会在这小事上推诿,但看他如此为难,她也没想勉强,再说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称呼。
“我随口一提,祁医生别认真,随意一点。”
祁华柳点点头,沉默几秒,“戚……”
他原本想问戚蔷薇最近怎么样,话到嘴边又打住,决定回头自己打电话问比较好。
“那我先进去了,你待会再来。”
“好。”
莫欢愉坐在过道的长椅上,看头顶的数字钟表一闪一闪,一分一秒过去。
她不知不觉出神。这些环绕在她身边运动着的迹象,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池霍的生命正在倒计时中。
险些就要坠入悲观情绪,莫欢愉摇摇头,将这想法从脑海中驱除。
扭头的时候,她余光瞥见人群密集处,过道拐角站着的一个女人。
莫欢愉隔着走动的病人们,竟能在一刹那间和那女人对视。
戴着兜帽,但并没有遮住脸,嘴角挂着惨绝人寰的笑。
她的心跳瞬间停滞一秒。
“欢……欢颂……?”
下意识惊惶站起身,脚步慌乱地绕过人群,大脑指挥着双腿,向那女人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