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宴,帖子极为精细。
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放在鼻尖嗅了嗅,嗯,是梅香。
这个季节,还能寻到梅花的,只有西山的自在峰了。
自在峰上有一座清净庵,是前朝无子后妃或朝廷嘉奖的贞妇修行之处。因自在峰极为陡峭,除了山脚相国寺的比丘会定时送些吃食上去外,极少人会去。
长公主倒是不怕麻烦。
“长宁可是发现了什么门道?”长公主见我对请帖极为喜欢,便问。
“如今已快倒惊蛰,京中居然还能寻到梅花,长宁觉得这帖子着实难得。”
“这冬日的梅花晒干了,春日拿出来,怎被这丫头说的神乎奇乎。”回话的是另一个不怎么眼熟的伯母。看她的穿着,品级应该不低。
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只是觉得她既然敢当众将长公主的话接过去,定也不是好惹的主。
“前阵子,去清净庵看忘老太妃时,太妃亲自折了几枝自在峰上新开的梅花赠与本宫。”长公主懒洋洋的笑道:“倒是只有长宁一人识货了。”
长公主话音刚落,只见刚才答话的女子脸色有些难看。
“幸而长宁细心,也不枉长公主如此费心。”荆国公府的夫人接过话笑道:“这般风雅的事,也只有王家的女儿有如此眼界了。”
“你这井底之蛙,才见过几个闺秀,就敢这般大放厥词?”那妇人忽地怒了起来,指着荆国公夫人道:“怎么,这京都就王家的女儿是贵女不成?你将我褚家放置何地?”
她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明了。
这位情绪激动难以控制的妇人,应是先帝第二任皇后的女儿,玉阳长公主。听闻玉阳公主从小不受帝后喜爱,只是因为从小顶着嫡公主的名号,一直瞧不上其他兄妹。后来今上登基,言语也多有冲突。只是先帝素来厌恶手足相残,且玉阳只是一介弱质女流,皇帝不愿与嫡姐有冲突,便就由着她去了。只是在几个大节中会邀她进宫,平时极少来往。
玉阳的驸马与几年前郁郁而亡,玉阳无子,从驸马家中过继了一个儿子,如今听闻她与继子也不甚交好,至此,玉阳的狂躁症越来越严重。
一个公主,最后竟沦落至此。不得让人唏嘘。
“姐姐,严重了。”长公主起身,拉过玉阳长公主的手,笑着道:“你忘了,你的身上也有王家的血啊。”先帝两位皇后均出自王家。
玉阳极其别扭的哼了一声,又对着荆国公夫人道:“都到荆国公三代名门,娶妻都是个顶个的大家闺秀,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阿谀奉承的。”
荆国公夫人一时被气红了眼。却也不能同玉阳多争辩,只能道:“臣妇自是比不上玉阳长公主见多识广。”
众夫人一时无话。
我见这场战争因我而起,些许不安,道:“玉阳长公主恕罪,臣女因自幼行于琅玡,不懂京中时令花草……”
“你在琅玡长大?难道是谢曼音的?——”如今王姓女子刚从琅玡回京,十三四岁的,好似只有我一人。
话还未完,只听长公主一声厉喝:“皇姐!不可直呼谢先生名讳!”
“怎么不可?且不说她是不是父皇的妾氏,就算父皇在时,本宫也依然可直呼她的名字!”
“来人,玉阳长公主阳狂症复发,赶紧带下去!”朝阳长公主一声令下,几个嬷嬷一瞬间就制住了玉阳,然后将一团麻布塞于其口中,将她扭送了下去。
我一时间纳闷,为何这个玉阳提起阿姆会如此激动。那双通红的眼睛仿佛如一把匕首生生的将我刺出个洞来。
“本宫幼时常与六皇姐皇兄在关雎宫里玩闹。先生从不烦我们。倒是玉阳老是觉得自己是嫡出,不愿与我们玩在一起。”长公主倒是毫不避讳,无奈道:“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依旧耿耿于怀。”
关雎宫是阿姆从前在皇宫里的住处吧。我想了想,只是觉得前朝的好多事就像个迷,以后回了琅玡,定要好好问问阿姆。
好好的宴席,被玉阳这么一出,顿时有些败了兴致。
只是我与嫂嫂本就心不在此,倒也没有坏了心情。
嫂嫂是新妇,从前亦很少在京中女眷中露面,今日为了我,不得将火力引到自己身上,好让我有机可趁。
正当嫂嫂绘声绘色说着她在苗疆的所见所闻时,只听有一妇人惊呼:“长宁,你的脸!”
众人回首,都一脸惊恐。
我心下疑问,难道时用药过猛?
竟是如此石破惊天的效果?想罢,便佯装一脸奇怪道:“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刚要抬手去摸,便被长公主一把拉过,掀开衣袖,手臂上竟不知何时爬起了有些许脓包。
“快!传御医!”长公主的头突然绞痛了起来,这一天都是些什么事!好好的姑娘怎么突然间全身起了脓包?众人忙做一团,我却有些不明所以,难道真的用药过多了?
待到晚上,御医换了好几拨后,最终得出结论,许是食物中毒。
长公主立刻彻查了今日所有的吃食,也检验了在场所有人,均是无毒。
这便成了一场无头案。太医也不敢乱用解药,只能开些去火的汤药,来安安长公主的心。
在长公主那里住了几日,“精神恢复”如初后,便回到家中。长琉被我一脸脓包吓了一跳,直言:“这——未免!”
“夫君莫怕,这是灼颜的初症,看着吓人,其实无碍。过半月脓包便会消下去,然后脸上便会留下红印。”
我顶着一脸脓包嬉笑着:“我在五伯伯那里装病装了几天,倒真的把自己躺迷糊了,如今到家才觉得畅快。”
“你呀你!”长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如此躲过选秀,算是真的如了你的愿了。”
“夫君,哪有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颜。”嫂嫂为我辩解道:“只是长宁不愿我们担忧而已。”
嫂嫂这话说到我的心坎里了。虽说我极其想躲避选秀这些事,但说到底,天下那个女子愿意看到自己颜色尽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