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的最后一日,我在庄子里收到了京城来的信。
初接到长琉的信时,还奇怪,从来与我写信的都是嫂嫂,这次怎么换成了长琉。
展信,扑面而来的几个字让我几乎脱力。
——刘氏一门五子皆魂断澜沧江。
京中,再也派不出对南疆熟悉的将军了。
老祖宗刚接到信时,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屋内已是姐姐妹妹们哭作一团,我拿着信,毫无目的的踱步于庭院,烈日下,却让人瑟瑟发抖。
“丫头……”
“阿姆,我这次要失约了。”我转头,看着眼前的老人,低下头,颤抖道:“长宁,不可负了哥哥的嘱托——嫂嫂她有了身孕……”
京中已无骁勇善战之将,皇帝无法,只得启用长琉。母亲受不了此等打击,一夕间竟病重难以起身。此刻若我不回京……母亲该如何?嫂嫂该如何?长琉又如何安心挥鞭南下。
“我懂。”阿姆拉起我的手,缓缓道:“阿姆都懂。”
“只是我的小丫头啊,此次去,便再也没有人可以陪着你了。”阿姆叹息:“老婆子年事已高,京都是非地不愿再染指,你且去,好坏都是你的造化。”
我从前只在祖奶奶口中知晓阿姆曾与今上有约,余生不踏入京都半步。看来,是真的了。
“阿姆便在琅玡等着长宁,长宁总会回来的。”我抚上阿姆风霜犹在的眼角,道:“长宁,定会回来,做阿姆的小丫头,承欢膝下。”
阿姆点头,苦笑道:“好……”
此次进京,与我离开之时,也不过短短数月,心境却与那日大不相同。
我刚到京城那一日,微雨,带着夏末的浮躁不安。我看着神色戚戚的嫂嫂,几乎快认不出眼前人。
“长宁回来了?”嫂嫂支起身子,周围的丫头连忙扶起她。
“嫂嫂不必起身。”我几步走到她身边,让她躺下,本来康健红润的脸如今消瘦的只剩高耸的颧骨。
“你哥哥……他……”未语泪先流。
“嫂嫂”,我强装笑脸道:“哥哥素来皮实,不必担心,倒是嫂嫂——”我拉住她的手:“如今,养好身子才是最紧要的。”
“只有后宅安宁,哥哥才能毫无顾虑的在前线。”我替嫂嫂擦去眼角泪水道:“这偌大的骠骑将军府还要依靠着嫂嫂,将来这孩子,也要嫂嫂带着他习武学文……”她如今的模样实在憔悴的可怕,与半年前判若两人。
“我不想教他习武……”嫂嫂一把抓住我的手,颤抖道:“我宁愿他当个闲散哥儿,只要他永远平平安安。”
“不要像他舅父,舅舅一般……”她在逐渐的呓语声中睡去,我略略放下心。
“现如今,府中必须得常驻一个善妇人千金之道的大夫”,中庭立了十来个仆从,我看着都有些眼生,便道:“福伯,这人?”
“回姑娘话,因为将军府中主子少,老夫人便打发了好多去了铺子。”
我想了想,母亲平日对内宅一事并不上心,除了长琉,最喜欢的便是黄白之物。我从前精心挑选的伶俐得丫头小斯们竟都被母亲调教成了小掌柜。
不禁扶额。
可想而知,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实木讷的。“嫂嫂身边的陪嫁丫头中,可有合适的人?”
如今多事之秋,若新添仆从,怕是又多加麻烦。
“倒是有一个”,福伯想了想,道:“老奴觉得还可用。”
“福伯看过的人定不会有什么差错。”将嫂嫂的陪嫁丫头喜哥儿调至副管家,成为福伯的助手,嫂嫂和喜哥儿都没有什么反对。第一件让喜哥儿去办的事,便是寻京城中声明在外的千金圣手廖大夫。
喜哥儿不负众望,于三日后,终于将廖大夫请进了府中。如此,我便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有廖大夫日日问诊请脉,嫂嫂定会熬过这段最难的日子。至于母亲,思虑过多,吃了几贴安神静心的药,逐渐好转了起来。父亲觉得既然长琉此次去了滇南,刚好滇南附近也有他的产业,便想带着母亲一起去。只是新妇有孕若是婆母与公公全部离开,怕惹人口舌。
于是我和母亲去了王家,长公主处,要来了两个照顾孕妇极有经验的婆婆,将生产时要用的东西全部备上了好几份。如此一来,母亲便放心的与父亲南下,我与嫂嫂坐镇与骠骑将军府。
我仿若回到从前琅琊的日子,每月最盼着的是哥哥寥寥几笔的家书,和父亲母亲从滇南带来的消息。
每每深夜,翻来覆去难眠之时,总会想,长琉不知如何,云南如今战况。嫂嫂还有几日就快生产,也不知肚子里是侄子还是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