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先生微微叹息:“终是妇人之见。”说罢,抽出长剑,道:“战场讲不得良善之说。”
我被巴特尔带上马后,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不是让你在城里等我?”他的声音丝毫没有受几米开外的尸体影响,甚至带着一丝暖意,他帮我理了理披风,道:“你莫急,待我们回城,明儿你便能回国见到你的兄长了。”
我说不出感谢的话,只能点头,马蹄带起的灰尘,几欲迷了眼,我回头,看到黑烟缓缓升起,一口气梗在喉间:“连个全尸也不留?”
“他们是阻碍两国邦交的障碍。”巴特尔缓缓道:“且这些弃子王将军定也毫不在意。”
路上,我因季先生一事,情绪低迷,一时无话。
当我们一行人越接近突厥王庭,越发觉得有些蹊跷。
平日里热闹的城池,此刻诡异的安静。
我看了一眼城墙,有几个人影一闪而过,如果我没有眼花,那盔甲的颜色…
并不是突厥士兵。
“大哥,你怎么来的这般晚,王将军已经到了多时了!”城墙上不多时,出现了一个消瘦的身影,他笑着看着城外只带着少许精兵的巴特尔,用唇语无声道:“我赢了。”
“海日古…”巴特尔握紧拳头,一口鲜血忽得喷涌而出。
“这中原走狗果然当了卖国贼!”身旁的士兵一把扶住巴特尔,恶狠狠得看向城头道:“大王子,我们突厥男儿都是草原上的真英雄,是万万不可能缴械投降!”
“大王子”,城墙上,长琉踱步至海日古的身边,笑着道:“对不住了。”
“只不过是家门不幸罢了。”巴特尔擦去嘴角的血迹,淡淡道:“还请劳烦王将军高抬贵手,中原有句话叫家愁不外扬,这丑事不如让我等自己来处理?”
长琉摆了摆手,对着一脸茫然的海日古笑道:“世子?请吧。”
海日古不懂这期间的哑谜,只是呆呆的问:“为什么?”
“你做的很好。”长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只不过你忘了我曾说过,谁,救了我的妹妹,我便将突厥送给他。”
海日古猛趴在了墙头,看到了那群人中的我:“怎么会?”
我看着旁边淡然的擦着嘴角血沫嗯巴特尔,不解:“即是早就安排好的局,为何还气的吐血?”
“总是要告诉城里的人,我,巴特尔不是中原的舔狗。”他看了我一眼,毫不避讳道:“我与你兄长是交易。”
“以我之安危,交换突厥名正言顺的王位?”走进城门的那一刻,忽然觉得脚步有千斤之重。
他不否认。
“我这些日子的奔波,于你们而言是什么?”回头,看着他身后的一群人,他们双眸含笑,嘴角上扬,笑的一脸坦荡。
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啊。
从一开始就看着我,如跳梁小丑一般,折腾来折腾去。
“也多亏了王姑娘的尽心尽力,让我们这场戏演的更加逼真,让海日古那傻子乖乖钻进圈套里。”
“这些小小的谋划,和你们京都的阴谋阳谋比起,又算的了什么?”其中一人笑着道:“这小小的利用,和王姑娘的容颜相比又算的了什么?你在京都都受得了这般委屈,怎么在突厥反而变得金贵起来了?”
话音还未落,只感觉身边一阵疾风略过,玄色身影稳稳的落在我跟前,而方才说话的突厥人被一拳击中,哎呦一声倒地不起。
“王氏的姑娘,若放在京都,怕你是提鞋都不配,败军的小小统领竟敢口出不逊,大王子如此御下……”来人身手不凡,玄色布衫难掩气度,他背对着站在我跟前,却仿佛替我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你是——”那倒下的人还想挣扎的起来,却被巴特尔一脚踩在胸口,腿上一发力,那人居然口吐鲜血,挣扎了片刻便晕死了过去。
“梁王殿下,啊,不,应是左将军。”巴特尔向来人拱了拱手,不慌不忙道:“不过一个小小统领,不值得左将军如此动怒。”
当巴特尔说到那人称号时,我心中一颤,恍惚间仿若置身京都,鲜衣怒马的少年此刻活生生的又站在我的跟前,而不是哥哥信中聊聊几笔提过的人。
“长宁,你说,你可想要饶过他?”他猝不及防的转身,我踉跄的后退了一步,他将手环住我的肩膀,惊呼:“小心!”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我踩到了什么竟然直直的倒在了他的臂弯中,犹如当年。
帷帽脱落,发髻松散,此刻的我比长安街上更加狼狈。可是此刻他却轻声笑了出来:“我竟然比那蛮人更可怕?”
他已不是从前那装病示弱的少年,干净利落的起身,将我的帷帽拾起,轻柔的带在我的发上,用只有我们听得到声音悄悄道:“长宁,有我在,莫怕。”
“从前听人说,梁王是京都城里数一数二的怜香惜玉,如今传闻不假!”
“果然,英雄都爱美人!”旁边有人起哄,在美字上,加重了音调。
“你这厮眼光极好,本将军有赏!”他抓着我的手腕,将我藏于身后,替我挡去了各色嘲讽与玩笑,只是正色道:“本将军在这偏僻之处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说罢,哼笑道:“副将!”
“在!”
“将前几日送来的稻谷,赏一袋给这有眼光的小军师。”他说的一本正经,且掷地有声:“让这人瞧瞧,我们这京都的贵女在男人们浴血奋战时,做了哪些大事!”
我浑身一激灵,难道是我的稻田试验成功了?“王爷,可是我的稻子……”
他微微侧头看我,毫不吝啬的笑道:“长宁,你给我们的惊喜着实太多。”
别说是一座小小的突厥王庭来换王长宁,就算是十座,朕都甘愿换之!
“这是皇帝的原话。”
“你可知你在院中小小的一方田地,给大胤多少人带来了希望?”他看着我,道:“长宁,不是我们救了你。”
“而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他的话,让我强撑这一月有余的委屈呼啸而来,我拉着他的衣袖,隔着帷帽,竟一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