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远远的看到房门猛地被撞开,跌出一个人来,慌忙赶上去,将镜氲的臂一把抓住,拉了起来,“小兄弟,怎么了?你怎么出来了?瑾暄姐姐……”
镜氲发白的唇抖抖索索,忽然抱住小七,头紧紧的埋在小七胸前:“小七哥哥,瑾暄她……她……我好害怕……”
小七心中一紧,忙把她推开,赶入房来,瑾暄平躺在床上,脸色发紫,一摸鼻息,已是不活了,兀自体温尤在。小七大痛,眼泪就就要下来,强撑着叫道:“来人!快来人!叫御医!”镜氲扑上前来,伏在瑾暄的床前痛哭,不一会宫娥匆匆赶到,顿时着了慌。御医来了,摇了摇头便走了,小七的眼泪掉了下来,情不自禁地跪坐塌前,握着瑾暄逐渐变冷的手。高渐离未入咸阳的时候,小七在心里已把清风当做第二个师父,把瑾暄看做和师娘一样亲的人,如今高渐离已瞎,师娘下落不明,清风生死未知,瑾暄又……
小七强打精神,含泪问道:“刚才还好好的,瑾暄姐姐怎么忽然就去了?”
镜氲一听此言顿了一下,脸还是埋在臂弯里,“我,我不知道,她忽然呼吸急促,紧紧掐住自己的喉咙……我,我怎么也拉不住她……”
“可怜瑾暄姐姐临死前连大人一面都见不到……我一定要把清风大人带回来见瑾暄姐姐最后一面!”
镜氲忽然感到那么的害怕,心虚,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为什么,感觉对不起全天下人?
飘絮听闻噩耗,匆匆赶来。瑾暄身份特殊,非主非仆的,也不知道如何敛葬。飘絮在尸前看了一会,吩咐以寻常百姓之礼,停灵七日,再出城安葬。小七道:“殿下,为什么不以将军夫人之礼……”
飘絮看了他一眼,道:“……师父,未必愿意。”
“怎么会呢,瑾暄姐姐陪伴了大人十年,虽未有婚契,已如夫妻!”
飘絮看他急的满脸通红,一副不平的模样,笑道:“若以你的想法,动静必大,达官贵人纷纷前往阿房宫吊唁送葬,你认为可妥当?”小七默而不语:一定要在七天之内把清风大人带回来!
咸阳城里还是一片焦急慌乱,身着重甲的士兵走街穿巷,沉沉的甲胄相拍声,整齐如鼓的跑声,宛若咸阳城的乌云,让人惊惶。小七站在大街上惶然无措,士兵们已把整个咸阳城都翻过来了都找不到,我该怎么找?七天,只有七天……
陶俑作坊,尘埃满地,厚厚的尘埃中来来往往凌乱着繁杂的脚印,硬底木鞋,草鞋,****的脚。
吴庸见了她,左右一瞥,走上前来,镜氲忙跟着他走出门外。吴庸看了一眼她慌张的脸,蹙眉道:“什么事?”
镜氲的心子兀自鼓跳不停,心神未定,勉强让自己的声音抖的不那么厉害,“吴庸,救救我……我,我闯了大祸了!”
“你做了什么?”
“我,我杀了清风,杀了清风的女人瑾暄……”双手忽地捂唇,似乎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想到飘絮临去前那别有内涵的注视,镜氲冷汗直流,这个女人太可怕,好像什么事情都瞒她不过!她到底知道什么?她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如果她知道什么,为什么不叫人把我抓起来,杀了我?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看别人单单看我一个?镜氲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一面希望侥幸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一面又清醒地告诉自己,她完全没有计划的行为不会如此的侥幸!
吴庸沉默了一会,用他特有的平静得压抑的语调说道:“那你想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我逃不了,我不能逃!赢飘絮已经怀疑我了,我知道的!我要是一走,她就会确认是我,一旦告诉皇帝……秦兵的天罗地网,我,我怎么逃的掉?我不走,只会让她越来越确信是我,我,我该怎么办?吴庸你快告诉我呀!”
“你可以躲到你义父给你留的地方,那里的人会安排好你的食宿。”
镜氲像被刺了一样跳了起来,那一瞬间她只想到了清风,想到了他那残破不堪的尸骨,叽叽叫着的肮脏的老鼠……“不!你想让我坐牢一辈子吗?你必须把我弄出去!我要回燕国,就算回辽东那苦寒之地我也愿意!”
吴庸回身便走,“一旦被通缉,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除非公主不追究,清风不在,没人会去管一个小宫女的死活!”
镜氲恨恨地咬牙,“赢飘絮不追究么?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命运要落一个女人身上!我不服!”
吴庸慢慢的说道:“你们虽都是公主之尊,按出身你不输与她,谁叫你们燕国没有一统天下?”
“你!吴庸,你这个狗杀才!”吴庸没有理她,眼看他就要进去,镜氲忙跟了上去,压低声音威胁道:“若我出了事,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怕寂寞,怕一个人,我要很多很多的人陪我下葬。”
吴庸顿了一下,“你要泄露我们组织?”
镜氲得意道:“你们拿我当挡箭牌,消除盟内隐患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没有实权,叫不动一兵一卒,却要承担最大的罪责!我本可以置身事外,凭着义父留给我的钱财逍遥快活,却因为你们,进这鸟皇宫,受这鸟气!我姬镜氲几时被人呼来喝去过?现在我出了事,你们就由我自生自灭!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也说过我是公主之尊,生平没有享受过公主的尊荣,死后至少也要像王公贵族那样有数百人殉葬吧。”
“盟里数次危机,都是盟里的兄弟杀身取义……却轻轻易易的毁在一个小丫头手里。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要盟里所有的高手都听命于我,随时调动,不得有误!”
吴庸已走了进去,人来人往,不宜多说,镜氲本想追过去逼他答应,转念一想,却是得意地笑了:他说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也做不得多大主的人,自然也没有什么权力答应!哼,连吴庸都怕了,那些缩头乌龟们还不好威胁?真正钱多人多的是那些人,找人还不容易么?我真蠢,怎么会想到找吴庸想办法!想罢扭头而去,直奔宫门,清风的腰牌在她手里,进出宫门直如进出菜市般容易,咸阳宫每日进进出出的大小官员宛若集市上的人流,禁宫侍卫不会注意一个小小的侍卫。
飘絮在池边静坐,满院的黄花倒映在静如镜面的碧水中,明黄中纤白一缕,恍惚成梦。风忽来,黑丝飘散,水面上纷扰繁杂深一痕浅一痕的黄,闹得满池欢跃。镜氲缓缓行来,犹豫着:“殿下……”
飘絮嗯了一声,并没有回首的意思。镜氲无名火起,忍不住嘲弄道:“殿下好生清闲。清风大人失踪了近十日,音信全无,小七在外边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清风大人最亲爱的徒弟却在这里清闲,殿下好稳的住,镜氲佩服!”
飘絮勾出一抹微笑,手起,黄花未颤,已落入她纤长的指间,悠然望着远方,“你也知道师父失踪已近十日,若有事只怕十日前就有事了,也轮不到我来着急。乱找乱窜的有小七就够了,我只要师父的平安,或者,为师父报仇。”素手一紧,再摊开时恰好风到,片片明黄飞蝶一般从掌中飞出。
镜氲心下却是一紧:她是怀疑我了!这分明是暗示我什么!但是,不对啊,她那么在乎清风,如果真的怀疑我为什么不派人把我抓起来严刑拷打?她不动手,她不敢动手,为什么?
哼道:清风已死,必然无疑了!我不后悔杀他,我也不后悔杀那个女人!赢飘絮,你有种再放我几日,我一定……
小七欢快的声音远远传来:“殿下,殿下!”
飘絮回头见他满脸堆欢,脸上也不觉露出了笑容:“什么事?师父有消息了么?”
镜氲恨道:对我连正眼也不瞧,一见小七却……同样是侍卫,凭什么!
小七重重地点头,“渭河岸上一个酒家说,数日前一天有一个客人长得倒是很像我们描述的清风大人!”
“数日前的事,他每日接待那么多客人,如何记的清楚?”
“那客人喝的醉醺醺的和同桌的几个人吵闹,咸阳已很久没有见过醉汉了,所以掌柜的留意的记了一下。”
闻言飘絮蹙起眉头,借酒浇愁么,这个她是没想到的。想不到师父那么冷静的人,也有借酒浇愁的时候。高渐离对他来说到底是多大的愧疚?师父自破了燕国后便深居简出,向不与人交接,会和他同桌的,只有敌人。镜氲见她脸色白了,冷笑道:说的好听,事到临头,还不是像一般女人那么慌乱?赢飘絮,你又好的到哪里去?
“可曾问他记得师父到了哪里?”
小七迟疑了一会,小心着声音,生怕吓了飘絮,“那店家颇有支吾,咸阳令连打带吓才问出来,店家怕事,就让同桌的那几个人把大人弄走了。他说回想来那几个人对大人很是粗暴,不像是朋友,当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没有追究。殿下……”
飘絮的脸色白了又白,摇头道:“咸阳令可曾让人在那一带细找?”
镜氲心道:找吧,找不到的,就算找出那几个燕国人来,只怕也找不到原来的地方了!想到这里大惊:不好,严刑之下难保他们不供出我来,我亮过燕姬王族的玉牌,又穿着侍卫的服饰,要找到我有何难?重压之下必有懦夫,我要知道还有酒家这一节绝不轻举妄动!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听飘絮和小七说要出宫亲自督促,镜氲忙跳出来:“殿下,不可去!”
小七奇道:“为什么?”
镜氲呆了一会,涨红脸道:“外面正乱作一团,殿下怎么可以出去?又像上次……可就糟了……”镜氲本想说:像上次在面馆被袭那样就糟了,却不自觉的舌头打结,省略了过去。
飘絮看了她一眼,“也好。”
月夜,银白遍地。回到了府邸,仿佛忽然间和那些烦躁切开一般突兀。府邸里静的可怕,各种树影摇曳在晦暗的光线里。应门的小厮挑了盏灯笼,在前边慢慢的引,咸阳令哀叹了一声,擦了擦脸上的黑汗。时令已是秋季,咸阳的天气已颇有寒意,这几日奔波劳顿,却是热得他一身的臭汗。家里的家眷下人早已睡了,咸阳令呵欠连天,疲惫地往房间走去。砖石地上投下模模糊糊的一道人影,咸阳郡守一身的热汗骤然变冷,连忙一个滚儿闪到一边,那小厮还未来得及明白过来已被劈作两半,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即死去。
抬眼见一蒙面大汉立在面前,月光下寒光一闪,咸阳令忙滚到一边,慌里慌张地喊道:“来人,救命!有刺客!”
府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了,喧闹起来了,那刺客见来了人也不纠缠,回身便走!想要追,连方向都没看清,如何去追?
第二日,咸阳城里又一轮新的恐慌,人人都传言六国遗臣数次行刺皇帝不得,如今要拿咸阳城里的大小官吏出气了!先是杀了王子之师清风大人,被咸阳令查的急了,着急着下手要杀了咸阳令,若不是逼急了没有计划好,指不定现在咸阳城里满街连咸阳令一起找了呢。
皇帝数次遭刺,气得暴跳如雷,次次派人捉拿,但大秦国七分之六是六国遗民,人人都可能是凶手,却是怀疑谁去?所以次次查几乎次次毫无结果。连皇帝被刺这么大的事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何况只是一般官吏,看来这咸阳城的官员是要遭大殃了!那清风大人也不用找了,找了这么多天还没找到,估计连尸首人家都藏严实了!一时咸阳城里议论纷纷,更有幸灾乐祸者说大秦的官吏从此可得小心点儿,天一擦黑就好生的躲着罢!
小七听的好生气恼,瞪着那在人群中说的脸红脖子粗的粗鄙男子,待要上前理论一番,又觉得甚无味道,和这些乡野鄙民说什么也没意思。这几日里,咸阳城里大街小巷都搜了个遍,没有任何消息,咸阳令已做好了找尸首的最坏打算。小七茫然无绪,闷闷地回到了宫里。不知不觉行到一处,抬眼一看,却不是昭阳宫,而是皇帝特地给高渐离安排的住处。远远的,便已有清若天音的琴声悠悠传来。怕是被这琴声引来的吧。
小七的脚步声才到门口,高渐离的琴声便停了下来,“小七?”
“师……高先生。”
听他的声音中似有悲意,高渐离道:“怎么,还是找不到么?”
“嗯,整个咸阳都被翻转过来了,还是没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小七哀道:“瑾暄姐姐还有三日就要下葬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见清风大人最后一面……”小七说着眼泪就要涌出。高渐离叹道:“人各有命,伤怀无益。”
高渐离此叹似是哀伤又似冷淡,小七歉道:“此事诡异,小七实在是无法放下……”想起高渐离曾和六国遗臣亲密接触过,道:“清风大人九成是被六国遗臣捉了去,昨夜又大张旗鼓的要杀咸阳令,现在闹得人心惶惶,都说六国遗臣要改变策略,专门暗杀朝廷要员。但是,小七却觉得很是诡异。”问完小七就后悔了,高渐离怎么说也是六国之人,这种事怎肯透露?
不想高渐离却微微的笑道:“这是浑水摸鱼,转移注意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