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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再会的约定

“嗯……先不捉弄她了。她现在失忆了,况且她那勘探心灵的能力对我也不会起作用。马上就要有一大批来自京都附近的难民赶来受到我的庇护。”

站在苍风神庙外部庭阁中心的精致女孩,她竖起长耳兔才有的耳朵,身边放置有一轮皎洁明亮的小月牙。她全身的着装以清丽和白洁为主,至高的战鼓在月牙尖部放置,其旁有准备击鼓的月兔负责着。

远看,女孩是美丽的妖怪,细看又像有风气的神明,她被难民敬奉为追月神。她不再去想关于御馔津曾是稻荷神的事情,坐上那一轮弯弯的明月以音速飞行,以人类肉眼看不清的身影筹备着难民所需的物资,她的妖力在白天无声地损耗着,只有在夜晚才能缓慢恢复。

“啊,我这么累,却只能做到稻荷神那样挥手就能轻易撒播福祉的地步。我真的是不甘心。”

愈演愈烈的雨势终于轰鸣起来,转瞬间就吞没了追月神的自言自语。

追月神在苍风庙宇那竹纸编织成的内阁里,放下了不满的情绪,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好事情,她开心地瞧着积水成洼的庭外,以及远方不远处的天空冒出白龙舞爪形状的雷电。

坚实的庙宇,其最外方的一排木屋吸纳着雨水,原本嘈杂的雨声变成激昂的旋律,仿佛歌颂着神明那伟岸的恩惠。

在几百年的岁月里,追月神总能在雨季获得人类的委托和崇拜,她作为神明的成就感一向在这个时候最大化。追月神并不是完全而真正的神,她并非无所不能,并不能凭空给大家带来福祉,只是速度快到足以奔月,干事利落,帮村民短时间内解决生活问题。

当村庄缺水,追月神就挖海打井;村庄缺粮,追月神就去山中狩猎野味来获取食物。对村民来说,她的劳动都是实实在在的恩泽。因此,她才被村民敬奉为追月神。

刚才明明还下着雨,但到了苍风神庙的深处却看到了夕阳映出道道刺眼的射线,遮住了御馔津一部分视野。

御馔津环视一周,察觉到眼前是阴森旧屋和夕阳一齐共筑成一明一暗的诡异光景。她仅仅是从外庭走进内阁,身上就因一路的灰尘腾飞而染上几层尘土,乌黑的过肩秀发变得暗淡无光,而染上尘土的红白巫女服也让御馔津显出异样的窘迫感。毕竟只有神明才会一尘不染,她已经不是稻荷神,只是一个名为御馔津的人类小女孩。

而此前途径过这里的追月神,她作为半神则不会被灰尘所侵扰。

步入内阁后方院落的御馔津,发现这里的房屋结构非常奇怪,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就没有一丝风吹过,万物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硕大的内阁中心放置有四个矩形花圃,模拟了高原耐旱的土壤生态,肥沃的泥土上种植着鲜艳的樱花树,它永远地盛开着花朵,季节的更迭在这里被神力阻止。除了这片花圃,四周杂草丛生,遍布着灰暗色污物,唯独这棵树没有沾染尘埃。

抛开外界环境,就樱花树自身而言,其耐旱的内在和娇枝嫩叶的外表,显得格格不入。

院内,四个方向的地面布满了屋檐的影子,空出一圈阳光留给院中心的花圃,不少蜘蛛网潜藏在阴影里。御馔津需要穿过院落四角那些阴暗干枯小道的其中一个,才能抵达目的地。在灰尘腾飞的灰黑栈道里,她闭上脆弱的双眼,转而用双手摸索前进,越深入,周遭就越黑暗。她触碰腐朽的木门时,感觉到目的地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就果断用勘探心声的能力作为导航仪,她倾听到身后满是嘈杂的心声,尽是疲惫的赶路声。她避开了嘈杂的方向。她依旧闭上眼睛前进,仅用听觉和触觉,发现选择的方向没有出错。

在下一个转角,有一段路是腐烂的木墙隧道,御馔津身处在一片黑暗中。隧道两旁积攒了蜘蛛网,柱梁粘连着灰尘与湿滑的苔藓,经历百年岁月的木墙一碰就碎。因此御馔津陷入泥潭和滑倒了十几次,她却没有逃避这股不堪的肮脏环境,矢志不渝地迈开步子,直面这段泥泞不堪的路。她那原本由白布编织成的轻质小鞋变成了淤积泥沙的灰土色,稚嫩的小手满是斑驳的苔藓,随着她步伐的加快,御馔津全身看上去逐渐要变得和土地浑然一体。

御馔津身上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白龙缠绕着,白龙虚弱地随时可能会随风而逝。御馔津听到微弱浮现着的白龙在低语着,“这三天哪也不要去……”

接着白龙像噎气一样没了声音。御馔津对这条白龙的声音感觉非常亲切,好像它是一直陪着自己恩人的那一条白龙。

终于走出隧道,御馔津全身的衣物换了一遍颜色不说,头上还落着三四个蜘蛛网和苔藓叶,一身带着泥土那质朴的芬芳,膝盖和手腕留有红肿。终于,御馔津带着酸痛走到了旧屋里,是追月神让御馔津今后一直住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

御馔津所在的旧屋里,唯一的两扇窗户被泛黑的黄纸完全挡住,黄纸上面斑驳的痕迹像写满鬼故事一样充满阴森感。就连门外那红砂中带灰土色的柱梁都有种随时会歪斜而坍塌的斑驳与残破感。被御馔津开门弄破的蜘蛛网洒落一地,烟尘呛得御馔津接连咳嗽。门旁有被数十年的灰尘盖满了的长木桌,好在床铺由追月神清理过,可能是追月神想要为即将到访的难民提供住宿,只是这个旧屋只收拾一半,就来不及了,因为追月神还要准备“倾听和完成祈愿”这项所谓神明的任务。

外边传来像乌鸦又不像乌鸦的恐怖鸟叫声,御馔津还感到很多心声在这个时刻袭向自己,看样子14岁的她作为人类,艰难地承受着稻荷神的能力。她收拾掉此前一身的污染物,从随时会倒塌的木柜里找到一身成年村民的棕色长衫,将就地穿在身上时,衣服大得可以当棉被,自己的手和头都可以缩进去。接着还有深蓝色棉布裙,裙子垂在地上还瘫了一大片,御馔津不得不找一个生锈的橡木柄剪刀,手法生涩地裁剪一大截棉布,剪裁到露出脚踝的地步。

御馔津完成了自身的清洁,坐在床上望向床旁侧面那带一层灰的梳妆镜台,发现这个旧屋里,只剩自己的朱红眼眸还带着稍喜庆的红色,其它的颜色尽是灰蒙蒙和惨白两种颜色。原本,御馔津乌黑柔顺的秀发与美睫,在这里变得满面生灰,失去了光泽。五个破败的木椅和一角损落的墙瓦散落一地,整座屋内处于不堪入目的样子。她试着躺在床上,被扑飞的灰尘呛得咳嗽几声,双手交叉放在下腹,试着让自己的心灵变得平静。

她尝试着不在意这样的环境和万股心声的侵袭,到了凌晨两点才安心地缓缓闭上了朱红眼眸,伴着窗外连绵阴雨,御馔津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昏暗中,御馔津那原本属于人类的黑发,开始泛白。她读取外物心声的能力似乎在沉睡中显现出来,那是在她还是稻荷神的时候就有洁白如玉的银白色秀发,有时白发中还能发出金穗般温暖的颜色。外人眼里,现在她仿佛是缩小版的稻荷神,但大家都意会地明白,她并不是稻荷神。大家只会认为这个能力是神明给予的,并不是所属她的神力。

“这里怎么会有雨声,明明旧屋附近的时间受到神力限制变得静止,不再流动。”

御馔津在心里问着自己,但是眼睛非常累,迟迟睁不开。

潮水鸣响涌动的涛声,浪花在碎落后又凝聚起来。

“稻荷。”

在大片的黑暗中,不知道是那个方向,传来了一声翩翩文雅的男子音色。

“好熟悉的感觉。”

御馔津心里默念着。她看不透神明和比自己内心强大的心声,可见那个声音的主人若不是神明,那就是坚强的勇者。

之前,她一直不知道追月神和那位对自己有恩的男子在想什么,读取心声的力量因为人类的身体被限制了。

正当御馔津即将快要从失忆中回想起关于稻荷是什么时,即刻被男子的话语给轻柔地打断了。御馔津只是发现这个声音就是自己的恩人。

“……小津——”

那股声音应该是要试着说出“稻”这个字,却止住了,转而称呼御馔津为小津。那名男子显出半个身影,只能见他嘴角缓缓弯起,露出真挚的微笑。

“我们小时候共度了岁月蹉跎、无话不谈……想必你心里还留有对我语气的不安感,那是因为我给了你一项读取别人内心的神明力量。只是暂时的,我的气息已经紊乱,我的意识不再完整而有力。”

“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的,当小津你不能好好生活的时候,可以去高天原第一层云上种植谷物,这是个有关神明的约定,那样的话就会有一名叫荒的神明帮助你。除此之外,若能正常地在苍风神庙里生活,每天幸福地活着再好不过了。可以的话,小津,你哪也不用去。现在,小津所生活的土地已经一片祥和宁静,不会再有大灾大难了。”

“我可以见你一面吗。”

御馔津伸出手,似乎找到了声音的方向,她觉得这股声音无比熟悉而温暖。那名男子说话的同时,四周有无数道看不见的和煦之风,绵绵不绝地抚去女孩红眸下的温热泪水。

男子走到御馔津面前,御馔津从他的胸膛抬头望上看去,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庞。

御馔津感觉自己全身开始发烫。

“……是疟疾还是破伤风的潜伏期吗。”

男子自言自语道,同时用风勘探着御馔津的病因。

“看来那一次的大病初愈后留下了祸根,在今天重新引发了感染。”

御馔津的意识开始沉重,感觉男子的声音在变小,还是因为自己听不清?

男子用自己的额头贴在御馔津那滚烫的额头的上,接着从御馔津的嘴的上空隔着几厘米拂过,仰身,拨开她的秀发,亲吻着御馔津的额头。

“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现在我在缭乱的黑雾里暂时不能离开,你先走吧,稍后我就回来你的身边。我要休息一会……”

说这句话的声音渐渐衰弱,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不用心去听的话,会很难听清。

天空初开了一缕阳光,透过小窗让屋内变得温暖,御馔津也随之清醒过来。原本死寂的后院刮起阵阵暖风,飘来了樱花瓣,花瓣竟然开始凋零,变成了和灰土一样死寂沉沉的颜色。

御馔津感到自己的记忆缺失的一份宝物,永远寻觅不回来。泪水已经干涸,连泪痕也被附近流动着的这股风拂去,好像自己根本没有哭过。

突然,四周卷起了鹅毛大雪,好像是积攒了几百年没有下过的雪。只在这个此前时间还静止着的院落下了起来。原本布满肮脏灰尘的房屋,其内所有的污物竟然开始降解消融。

那股男子的音色骤然雄浑起来,像龙鸣一样威严。

“逆风无改一目愿,苍风化妖连连起。有这样的一个神明,而如今,我寻觅不到他了。”

“是换了一个人吗,还是负责传话的使者……亦或是风符中寄存的留言。”御馔津心生疑惑,突然想起白龙的声音和这个音色一模一样。

御馔津想起苍风神身边曾一直跟着一条威严的白龙,可是刚才一直没看到白龙,如果他连白龙都失去了,那该是多么的孤独。

倾盆的雨,让天空骤然黯淡。远方的雷雨电射着刺眼白光,随着黑雾一齐到来苍风庙宇。

难民们的脚步声终于全部停止,他们直面正坐在庙宇中心的神明。大家都撑起一把把伞,只是风太大,都淋湿了半个身子。

一位老妇人急忙从人群中窜出来,不顾暴雨打湿自己,跪在神明眼前,说道:“无所不能的神明!求求您…求您能不能把我的孙儿找回来,他在我眼前突然被遁地的怪物掳走了…………啊………”

“老奶奶,快进屋,这份祈愿我收到了,不要再担心。”

“神明大人!您就是我们的救世主啊…啊…啊———”

老妇人继续在暴雨中朝向神明大人虔诚地跪拜,过几秒,有个年轻人撑着伞扶起老妇人,把她带进屋里避雨。

“嗯……”

追月神感觉有点窘迫,这是个不由分说的委托。她回了神,接着说:“老奶奶她饱受生活的疾苦,晚年也不能享福,今后就让老妇人住在神社里吧。”

与此同时,不断发出吱呀作响的旧屋中,御馔津躺在那唯一干净床单上,听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悸动着的心声:“她配做神明吗?就是一个肇事逃逸的恶徒,在这偏僻的村落旁,掠夺苍风神的庙宇,在里面混日子罢了。今夜,我必定要杀了她,为掌柜报仇。”

御馔津慌忙起身,直视窗外太过仓促的暴雨,自言自语道:“追月神有危险了。”而这份自言自语却被暴雨声给吞噬了,显得十分孱弱无力。

白狐感到了自己主人的不安,从门口夺路而来,白狐匍匐在御馔津面前,示意她坐上去,御馔津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自己曾是神明,是一股在白狐的背上驰骋过数千年的记忆。哪怕白狐匍匐在地,其上身也高出御馔津一个身位,但御馔津却熟练地坐在白狐身上,双腿放在白狐一侧,坐上去时感觉很舒服。只是为什么那么大的雨,白狐却一身清香。它的每一处绒毛都干净而温暖,而雨中带着的寒风在白狐身旁竟然被暖化,最后消散了。

追月神依旧像神明一样,她在倾听村民种种的心愿,她不顾雨水走出庙外,雨水竟然都绕开了追月神,追月神身旁形成了一圈干燥的环境。此时一只猫咪缓缓步入追月神的身后,在它即将扑杀追月神之前,刚才扶老奶奶的年轻人瞬间拔出腰间的打刀,用刀背击飞了猫咪。猫咪没有痛苦地哀鸣,艰难起身后就消失在屋角的黑暗处,追月神并没有察觉到这个异样,继续倾听着大家的心愿。

“神明大人,我……”

在下一位要向追月神祈求愿望的村民说话时,追月神看到了从屋里骑着白狐而出的御馔津,追月神察觉到了御馔津的到来,只见御馔津向大病初愈一样露出红润的肤色,追月神就神气自若地说道:“小津,你是不是被蟒蚊咬伤了,你怎么不舍得打蚊子呢,你先回屋里待着,我稍后给你带去药物治疗。待会见。”

追月神没有再理会御馔津,睁大有神的眼睛,回馈着村民的祈愿。

“追月神大人,是这样的。京都前任大家长源赖薪胆敢挑战神威,发动发动五十多万战力进攻高天原,包含了二百名大阴阳师、五十七个大妖级式神、二十位将军、大量被驯服的山林和兽类妖怪、众多器灵、无数种被契约所束缚的僵尸和恶鬼、让天空变黑的人造百鬼夜行、手持家传名刀的战士和武士们、被诅咒的自然系妖怪。在长达二十天的战争中,京都大军势如破竹地攻入高天原的第七层入口,却在第六层云山止步,只剩三千战力生还,还是名为天谴的神明所故意饶恕的孽障们。这一战过后,京都全城变成了哀悼的煞白色。源赖薪被天谴剥削到不剩一周的寿命,变成植物人,其孙女在他的身侧辗转反侧地哭泣,说着过往的温情,稚嫩的童声和真情的词句令人心碎。没一个月,因为源赖薪那一系才是正统,大家都不服新上任的源赖光当大家长,遍布全国的各个城主见状发动了叛乱。京都以残余的一万多的战力勉强挡住了新一轮战争,击退来犯之敌三十七万,活捉了十五个叛乱城主,另有罪不至死的城主被放了回去。此战,全靠新任大家长源赖光的带领赢得了京都的胜利。这一战让京都元气进一步大伤,但新任大家长不负众望地维护了国家的统一,和平的环境暂时稳定下来。而国家的运转开始好了起来。”

“我们自愿地被征收了财务和物资,为了尽快复兴京都,大家都忍住了苦难的生活。可是现在京都的战力非常少,都被集中调离到京都里。各个村庄的妖怪趁机闯入我们的生活。我们原本有几十座殷实而丰硕的稻田,全部被怪物给糟蹋了。我们原本能自强自立,可是妖怪们把我们的居所占领,我们不得不缩小生活圈,只有越接近苍风神庙的地方才越安全。这个事情本来过去了,生活还能过得下去,但妖怪之中竟然有几个巫师,把苍风神留下来的和煦风力给加以利用,转化为适合妖怪生存的风水环境。人类在妖化的风气和水生态中会被感染成狂暴的僵尸。”

“希望追月神大人能解决掉所有妖怪的巫师!”

“这份委托,我确切地收到了。我会准备一晚,明天我就启程。大家,请陆续地进入苍风神庙内住宿,跟着已设有的路标就能明白要住哪里。”

追月神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踏入木制地板上,不带一丝声音地向庭阁中心区走去,掠过御馔津身边时,也没有看御馔津一眼。

在一旁的御馔津迟疑着,她怀里抱着橄榄枝和四叶草,那是白狐刚刚拿给她的礼物,似乎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两样事物。御馔津身后,有柱梁高大的屏风突然倒下,其材质是杉木纸包着玄铁块,带着屋两侧的幕帘即将砸向站在白狐身侧的御馔津。

白狐温顺又迅速地转头看向御馔津,在御馔津忍不住想要抱白狐的时候,白狐推开御馔津,同时用嘴拎着御馔津的衣角,将她带到自己的身上。

白狐的支起有力的脚,其下亮起金穗般璀璨而温暖的金黄色花纹,像盛开的太阳花一样充满希望。原本应该是像钝器一样伤害御馔津的下坠物,却变成了给御馔津吹了一股大风的“大扇子”。白狐在第一时间把御馔津带进了安全距离,那个下坠物把木地板打穿了,毕竟神庙的柱梁有十八米高。

刚从御馔津身上浮现没几秒的白龙,又再度消失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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