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蜀悖的安排下,唐吉便于下龙城建了国,将国号改为“心”,下龙城遂作了“心国”。
又举行了开国大典,登了基,新建了皇宫,拜蜀悖为御前宰相,掌国中大小政务,封七名随征士兵为彩虹卫,分列赤卫、橙卫、黄卫、绿卫、青卫、蓝卫、紫卫,掌国中大小军务。
又待国中诸事妥当过后,唐吉便开始着手处理攮心一事。
这日,唐吉置酒南宫,宴请宰相、彩虹卫及宰相分封的群臣。
酒过三巡,唐吉二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案,问群臣道:“国中诸事既定,可有虑我死生存亡者?”
宰相蜀悖站起来举酒道:“早已替陛下办妥。”
话音刚落,自宫外进来一队士兵,押着数十名缚作粽子状的囚犯,伏于堂前。
宰相从中提起一妇人,至唐吉面前,道:“请陛下赐剑。”
唐吉摇了摇头拒绝道:“妇人胸前肉厚,攮一个两个便了,往后要攮的不在少数,多了却也麻烦。”
宰相将妇人丢出宫外,又从中提起一幼童,至唐吉面前,道:“请陛下赐剑。”
唐吉复摇了摇头拒绝道:“童子何知,三观未定,载不动许多情,与未开化的牲口无异。”
宰相复将幼童丢出宫外,从中提起一士兵俘虏,至唐吉面前,道:“请陛下赐剑。”
唐吉还是摇了摇头拒绝道:“这士兵体无完肤,饱受拷打之苦,尚不为所动,不臣服于我,有此决绝毅力,料想鲜有七情六欲,容不了几多绝望。”
宰相复将士兵丢出宫外,从中提起一白面男子,至唐吉面前,问道:“下龙城城主的面首,如何?”
唐吉复摇了摇头,皱眉道:“用屁股求生者,怕污了我的剑。”
宰相复将白面男子丢出宫外,从中提起一儒雅书生,至唐吉面前,问道:“读书人,最是感性,如何?”
唐吉满面欢喜,站起身来,走至书生面前,道:“可矣!问问他读的什么书?”
宰相将书生口中的布团取掉,问书生道:“你读的甚么书?!”
只见那书生怒目圆睁,满面通红,唱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宰相听罢怒不可遏,一巴掌打烂书生半边脸,嚷道:“陛下怜你,问你读的甚么书,你不解好意便了,反而妖言惑众?!”,复向唐吉躬身道:“请陛下赐剑。”
唐吉却是意兴阑珊,回到了座位上,拿起酒壶为自己满满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叹道:“苏维埃只为真理与英特纳雄耐尔而活,载不动许多情。”复问宰相:“难道就没有普通百姓给我攮么?”
宰相面露为难之色道:“照陛下的说法,心国的普通百姓亦无异于未开化的牲口,也是攮不得的。”
唐吉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都是旧国官僚体系下的猪猡,料想情绪载量也大不到哪儿去,”宰相回答道,“要论情绪之丰富,情绪载量之宏大,非这些官僚莫属了。”复冷视宴中群臣道:“要不陛下先拿这些人给剑开开荤?”
除宰相与彩虹卫以外的群臣听罢皆噤若寒蝉,一齐离开座位跪伏于殿中央,磕头不语。
这时彩虹卫中的蓝卫起身道:“陛下,国中事务少不得要这些人来办,若就此攮了,有如杀鸡取卵,臣倒是有一计,可令多情者源源不绝。”
唐吉喜道:“快快说来。”
“自古最是诗人与女人多情,”蓝卫举杯道,“陛下可令百姓学诗!”
唐吉听罢从座位上跳起来,手舞足蹈,乐道:“好计!好计!那便下令全国学《诗经》罢!”
“…不可,”蓝卫摆手道,“四字诗典雅过甚,最是难学,造的诗人质量虽高,然造诗人的速度太慢,不足以解燃眉之急。”
唐吉听罢点点头表示赞同,而后问道:“李杜诗音律颇佳,朗朗上口,易学易诵,如何?”
“不可,”蓝卫又摆手道,“李杜诗读之唯有崇敬之意,难有别样之情,造出诗人来,亦不过是李杜的精神奴隶,生不了许多情。”
唐吉问:“苏辛诗如何?”
蓝卫道:“易造反,国难安。”
……
唐吉问:“泰戈尔诗如何?”
蓝卫道:“理性过甚,生不了许多情。”
唐吉问:“普希金诗如何?”
蓝卫道:“真诚过甚,生不了别样情。”
半时辰后……
唐吉无奈地坐下来,抿了口酒,失望道:“看来造诗人这条路子是行不通了。”
蓝卫倍感尴尬,搔了搔头,他只经验主义地认为诗人是情感丰富的,情绪载量极大的,然而一时间又想不出有什么样的诗适合如今境地,只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来人!把这些当官的绑了!”宰相见唐吉与蓝卫沉默不语,知道造诗人的计划胎死腹中,便向宫外喊道,准备拿官宦们开刃。
群臣一听,顿时屁滚尿流,红的、黄的、绿的、白的,撒了一地,臭不可闻。
这时,群臣中站起一人,他文质彬彬,打扮儒雅,既没有屎尿喷张,也没有惶恐之色,有如白鹤亮翅于鸡群,向唐吉走近一步,举起一册道:“陛下,臣有诗本奉上,可解皇忧。”
“这是咱们的文理大臣,陛下。”宰相见那人站起,便向唐吉介绍道。
“什么诗?念念。”唐吉见文理大臣胸有成竹,毫无惊慌之色,有些意外,开口道。
文理大臣便打开册子,念道:“面朝仙野,春暖花开。从卧轨那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换一首,怪难听的,”唐吉面露不悦之色,嗤之以鼻,“这也能叫诗?”
文理大臣一怔,无奈将册子翻了几页,复念道:“粗鄙是粗鄙者的通行证,高雅是高雅者的墓志铭……”
然而这一次,文理大臣才刚念两句,唐吉即拍案而起,走到文理大臣面前将他踹翻在地,一边踢打一边怒道:“妖言惑众!这种奇文异句也敢拿出来献丑!”将文理大臣打得满头是包。
宰相忙去将唐吉拉住,安抚道:“陛下,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看他还有什么诗,再不行就先把他攮了。”
文理大臣也不多话,见宰相将唐吉拉回座位上,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了正衣冠,昂头低眼复将册子翻了几页,念道:“白日给了我白色的皮肤,我却将它晒得黝黑!”
念罢挺胸抬眉,立在那里沉默不语,令南宫一片寂静,唯有呼吸声悠扬。
“没了?”唐吉愣愣地看着文理大臣。
“没了!”文理大臣回答道。
唐吉正待发怒,宰相却是先一个忍不住了,冲上去一巴掌打烂文理大臣半边脸,又拽起他的头发怒道:“陛下给你这么宝贵的机会,你却讲出这样没逻辑的句子来污我们的耳朵!”一边骂一边拽着文理大臣望地上猛砸。
唐吉见蜀悖怒砸文理大臣,倒也消了一半的气,只摇头道:“我所佩服作者与你的,只有一点,就是这样的东西居然也有写与念的勇气。”
“陛下,请赐剑!”宰相提着被砸至半死的文理大臣走到唐吉面前道。
唐吉拔出青苔剑,正要望前攮,这时久不说话的蓝卫却忽然开口:“陛下且慢!”
唐吉的剑尖刚要攮进文理大臣的心口,蜀悖听得蓝卫说话,赶紧提着文理大臣退了几步,而后将之扔开。
唐吉感到奇怪,看向蓝卫。
只见蓝卫激动道:“这正是理想中能快速增加读者情绪载量的诗!陛下!”
“哦?”唐吉感到不解,“这样的句子怎么就能增加情绪载量了?”
“古人云:最是愁深深似海,”蓝卫走到文理大臣面前,将他手中的册子取过来,翻了翻,点点头道:“写、读这样的诗最是使人愁。”
唐吉听罢将视线移到文理大臣身上,打量了一阵,半信半疑道:“这狗材的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何来忧愁?
“不要看这些人倨傲得很,实际上是愁到骨子里去了!”
蓝卫探手将文理大臣昂起的下巴继续抬高了30度,向唐吉道,
“他们喜好鹤立鸡群,沾沾自喜,然而一只鹤既然出现在了鸡群中,那肯定不是只甚么正经鹤了,这是他们所意识不到的。这样的人往往自视甚高——事实上与正经鸡相比确实甚高了,但旁人看得清楚,知道这不是只正经鹤,单是只长得高些的正经鸡。大家把不正经的鹤当成鸡,而不正经的鹤闭着眼自负只道凡夫俗子有眼无珠,于是两者的悲欢便不相通了。”
蓝卫放下册子,回到座位上,饮了口酒,继续说道:
“自命不凡的鹤长期得不到大家的赏识,自然愈发惆怅,写出诗来亦只能孤芳自赏,长此以往即容易养成盖空中楼阁、做白日梦的习惯——虽然鸡群里的鹤并没有才华,得不到人们赏识,但在白日梦中可以当天之骄子,万众瞩目。这种习惯对鸡中鹤来说是一种享乐,一有闲空,就赶快去受它的迷惑,沉溺在它的魔力之中,使它浸透自己的心灵,让自己陶醉于那些诱人的狂想,那种作用多么惊人啊,梦想生活和实际生活居然会互相混合、融化在一起,使人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
未待蓝卫讲完,殿中央忽然传来一声“咔哒”,原本聚焦于蓝卫的众人往那儿一看,发现先前立在那儿的文理大臣已然不见,而地上却多了一堆枯骨,唐吉一惊,忙问发生了什么。
众皆默然。
只有蓝卫慨然笑道:“您之前所见到的文理大臣实际上是他白日梦中的文理大臣,而不是实际生活中的文理大臣,实际生活中那个惆怅的文理大臣早已在白日梦与现实生活的交融中被白日梦中倨傲的文理大臣杀死,只余白日梦行走于人间,而如今我无意间戳破了他的白日梦,那诞生于白日梦的文理大臣自然烟消云散,只留下现实生活中那个惆怅文理大臣的腐骨了。”
“好愁!好愁!”唐吉听得这般说法,乐得睁不开眼,拍手大笑道,“这样的愁,胜过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
于是一场针对心国十万百姓的造诗人计划就此在一场荒唐的闹剧中揭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