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易谦驻足回首的那一刹那,正与哭泣的小姑娘四目相对。于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小花。待他清醒过来,那个面黄肌首的小姑娘已经被人拖着从他身前离开了。
“站住。”易谦一声大喝冲了上去,他再次看到了那小姑娘的双眼时不由叹了口气。小花的眼睛不大而眼前这位小姑娘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其中蕴满泪水。如果说这是个普通的姑娘,枯黄的肌肤就像是脚下的尘土,那这双眼睛便是山间清泉,自有一番灵气。
翠红楼的伙计听人大喝让他站住,他就不由站住了,因为他是下人惯于听人使唤了,可一见竟是这么一位一袭布衣的小子当即来了火,伸手就要去推易谦。可手刚伸出就感觉到背后有人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只手沉的就像是一块大石头,不见用力便压的他双膝一软差着跪倒在地。
虽说这个小姑娘一点不像小花,可易谦却动了帮她一把的心思。他对着伙计身后的李不尴尬道:“你能不能……”
李不没有回答只是顺手从肩上的箱子里取出了块银元宝,放在了翠红楼伙计手中:“这小姑娘我们爷们买下了。”
那个伙计满脸堆笑道:“大爷,我翠红楼的姑娘您给这个数可买不走。”
“姑娘?你是觉得她日后能成为翠红楼的姑娘!她最多也就是个浆洗衣物的丫鬟,一大块银元宝足够了。”说着李不又往伙计手中放了块碎银子,“这钱你拿去喝酒。”
伙计掂了掂银子拖了好久才把麻绳松开,“得嘞,这小丫头你们带走吧!”
“多谢。”李不抱拳行了一礼。照理说李不乃是天元道宗掌教弟子江湖地位尊崇,可当他对这等小喽啰行礼时没有丝毫别扭,看样子以是习以为常。
易谦解开捆住小姑娘手腕的麻绳,牵着她的手便欲回身,谁料却被李不给了拦了下来:“你要干什么?”
“找她爹啊!”
“找她爹!”这时那个翠红楼的伙计回过头来笑道,“那你们两位还是别买这个小丫头了,现在你们把她交给她爹。今晚就又得把她给卖了填赌债。你们若真好心就收她当个使唤丫头吧!”
易谦听了不免犹豫低头看了一眼小姑娘,轻声道:“你愿意回家吗?”
小姑娘没有回答只是那双大眼睛里惊恐之色更胜先前。易谦再一看小姑娘握着自己衣角的手满是淤痕,心里这才明白小姑娘不是不知翠红楼是什么去处,所以她才要挣扎。但相比之下她显然更怕回到自己爹身边。见此易谦无奈道:“那这几天你就跟着我吧!你应该找得到回家的路,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回去。”
小姑娘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易谦这时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有些特别,她好像是位哑女。“唉。”易谦不由叹了口气,他虽是个孤儿幼时也没少受人欺侮,譬如老村长不在家时他只能蹲在墙角吃饭,挨老村长孙子打了也只能找个没人处痛哭一番。可相比于这位小姑娘上天眷顾他太多了。
二人带着小姑娘回到那间偏僻院落,李不放下箱子从屋里取出他那四只酒葫芦系在腰上,低头便往外走。
“你要去哪?”虽说不久之前易谦只想离李不远远的,一但看到他便会想到他逼问颜北异时的暴虐,那是他无法接受的。可当分别时易谦心里还是有着说不出的感觉。
李不举起酒葫芦痛饮了一口道:“不知道,或许一直往南回天元道宗看看。或许一直往北去北关,我听我师父说过,北关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在那你才会知道人是有多么的渺小、脆弱。在那你越是知道人在天地间根本就什么都算不上,你会越觉得豪情万丈、敢与天比高。因为在那,你鼻端闻到的是古往今来无数英烈抗击蛮族所流的血。你耳边听到的是那亘古未绝的战鼓之声。你的眼前是两军对阵冲杀的残影……”
随着李不的一席话易谦的思绪仿佛也飘到了北关,那是一片冰原,那是一座冰城,据说冷到足以让钢铁开裂。可是在史书中北关从来都是热的,因为那是由无数军士温热的血写就的。
“我还想去东海,我去过东海道可那不是真正的东海。真正的东海是茫茫海域无人知其有多么宽广,有人说茫茫大海比天下五道加起来还要大……”
易谦的思绪又不由来到了东海,与北关常出现于史书中不同。东海是神怪志异故事的最爱,据说东海有着无数的仙山,仙山之上或有神仙、或有神龙、神兽、或有数不清的奇花异草……总之那是一片为人所不知的神秘世界。如果说北关是激荡于每个人,尤其是读书人心中的家国情怀。那东海便是每个人心中的瑰丽奇想。
这一刻易谦才真正了解自己的内心,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想离开青州,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此时他不由羡慕起李不,因为他一定去过了很多地方。
“李不这十多年你一直是在江湖上这么游荡吗?”易谦忽然醒转过来问出的话并没有得到回答,他抬首看时只瞧到了李不举着酒葫芦转过巷子那一刻的背影。
易谦双手合拢高声道:“江湖路远,珍重万千。”
“哈哈。”李不回应的是一连串豪爽的笑声。或许对他而言江湖正因路远看不到尽头,正因为充满危险,才值得他去走那么一遭。
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青州城发生的事难道就会因颜北异死去而就此终结吗?当然这些都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易谦能够猜到的。
易谦关上院门道:“走吧!我们进屋准备做饭!”
小姑娘没有吭声只是垂下了头该是默许的意思。易谦摸了摸她的脑袋正想告诉她不要怕时才想到自己还不知这个小姑娘的名字呢!
“你叫什么名字,能写给我吗?”易谦将树枝递给女孩,见女孩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的模样,这才醒悟过来,有那样一个爹又是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会写字。
两人相处总要有个称呼,所以易谦问:“要不我把你取个名字吧!如果你愿意就点点头,如果你不愿意就摇头。”
小姑娘怯生生点了点头,易谦也不知她是真心同意,还是不敢拒绝只能道:“如果我取的名字你不喜欢,你一定要摇头拒绝哦!”说着易谦握住了小姑娘的手拿着树枝在地上写下了“兰芷”二字。
“这两个字读作兰芷,兰是兰花,芷是白芷它们都是一种香草。有诗云兰芷变而不芳兮。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只是点头后不是一直低着头了,而是不住偷瞧地上的两个字,看得出她喜欢这个名字,起码她对这个名字感觉到好奇。但这名字还有一层意思易谦没有说与她听。易谦是因为想到了小花所以收留了这个小姑娘,而花之中独有兰花最受君子敬重。
“来,自己拿着树枝写这两个字。你虽是个姑娘可也该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易谦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了这句话。等他说完才回想起,当初师父也是这样告诉他,一个人该学会写自己名字。
“师父。”易谦呢喃了声,视线逐渐开始模糊,慢慢看不清眼前的小姑娘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副场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趴在地上手里拿着树枝随意的画着,在他身前一位跛脚的清瘦老人时而叹息,时而捋着胡子四下踱步显得很是焦躁,可老人一直在忍耐一直忍耐着不去出声打断那个孩子练字。
“师父,我对不起你。”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易谦鼻尖一酸差着就忍不住哭出声来。好在这个时候小姑娘扯了扯他的袖子。易谦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扭过头去,拼命的眨眼免得泪水还停留在眼睛里。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易谦回过头来,只见小姑娘一手扯着他的袖子,一手指着地。在她指着的那块地面上清楚划出了“兰芷”二字,与先前他写的几乎毫无二致。
“哈哈。”易谦笑了,一是想不到这小姑娘竟是如此聪明,二是想到自己当初学写自己的名字花了多少时间,学写两个字都花了这么久一定让师父心都凉了。
“要勤加练习这两个字哦!现在你去屋里休息休息我去做饭。”易谦话刚说完,兰芷已经走进了厨房极为熟练的开始劈柴。见小姑娘毫不吃力的抡起斧头,易谦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这个小姑娘应该比他小不了多少,只是因为劳苦所以个子才会这么矮。但无论她力气是如何大易谦也不能允许一个小姑娘劈柴而自己在这站着。他走到兰芷面前握住斧柄,道:“让我来,你若是不累的话就先把碗筷洗洗。”
兰芷似乎还不会拒绝或者是不敢拒绝。明明她不想让易谦干这样的粗活可还是连忙松了手小跑着去拿碗筷了,可很快又跑回来了,指着水缸不断比划着。
易谦一拍脑袋,他倒忘了水缸里根本没水,而院子里也没有井。“走,我们去买点菜,再为你做身衣服。”易谦丢下斧头硬拉着兰芷出门了。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当易谦买了很多东西自以为这间小院子里再也不会缺少什么时。回家这才发现这座院子根本就没有床。正当易谦想着他自己该怎么睡时,兰芷已经抱着一堆稻草往灶台旁去了。
易谦赶忙拉回了她,指着床道:“你身子弱你睡床上。”
或许一天的接触下来让兰芷明白了她的主人是非常好说话的。所以终于敢拒绝了连连摆手,一直要往灶台旁去。
易谦拉不住只好道:“灶台又没生过火一点不暖和的,这样吧,你睡在我隔壁房里。这些被子都给你,我想不会冻着你的。”
在易谦将被子塞进兰芷怀里时,兰芷“哇”的一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