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的二月中下旬，原本萧条的山上开始显露出春的模样。早些时候，山上的杨柳树枝头冒出了灰白色的芽苞；后来山上的野生樱桃树也开出了白色花，如果不走近看，就像是冬天的种子絮一样；而后就是梨树开花，不几日下来，花瓣渐去，生出一些细叶来·····而山坡地里此时最显眼的是那些绿油油的油菜，回春以来，油菜就尽情生长，此时大部分已经拔苔。荒坡上的那些杂草也生得旺盛，刚出土的那些特别鲜嫩······
回春以来，农事渐忙起来，虽然天气渐长，昼长夜短，但一应农事一茬接着一茬。主要是开春以后雨水也较多一些，除去下雨天气和不适宜干活的时候，晴好的日子人们都不得空闲。还好今年没出现“倒春寒”，在安排播种的时候没有瞻前顾后，在某些年份里，土豆苗都出齐了，忽的来一场雪或一场冷雨，把那些嫩嫩的芽头苗子都冻死了，也影响着某些作物播种推迟。
顾林业两口子今年开春以来，经常是早出晚归，是在自家地里干活，中午还能回来一趟，吃过午饭以后稍微歇一下，或是照看一下牲口，如果是给别人干活，基本是一干就是一整天。这时节主要的活就是种玉米，这是一季广种薄收的作物，所以，但凡是有土壤的地方，就要种上。在这年头，哪家的玉米收得越多，哪家就越富有，至少是生活上越富足。在好多家庭，大米只能算是稀有吃食，玉米、土豆才是是人吃的主粮，其剩下的就是拿来喂食牲口，就像猪和鸡鸭，吃了玉米才能长肉出油。但玉米这种作物，最喜土壤肥力，无肥不出食，所以，决大部分人家都要漫山收集枯叶、杂草，焚烧以后得来的草木灰是最好的肥料，当然，也有些“大户人家”使用农家肥种那么一小块土地，“天势”好的话，更有可观的收获。
天气渐渐回暖以后，盼盼的耳朵上的“冻包”渐“脱壳生新”，脸蛋也干净了些，皴裂的皮肤回还了细嫩，鼻孔下也不时常挂着两股鼻涕，老祖母笑话说：盼盼的袖口上的“鼻涕壳”揭走了，又成了乖小伙，就是趁哪天太阳好，再把头发剃了去，戴上帽子就更好看了。盼盼不以为然，天气暖和了他更有得玩，上回那个叫王启志的大哥哥来他们家的时候，陪他玩了半天，说是给他们送信辛苦了要留下吃饭，空当之余，大哥哥给他做了一个陀螺，又用水管给他做了一个“铁环”，那个水管做的“铁环”让奶奶赶鸡的时候摔坏了，还剩下个陀螺，盼盼就拿着大哥哥做的陀螺转啊转，拿起像鞭子一样的东西鞭打转动的陀螺。
前几日，卢永亮的孙女跟着她奶奶到圪石梁来看望卢老太太，盼盼可算是遇到一个伴。那女孩估计也有四、五岁了，来顾家就引着盼盼去找那些花花草草，放在小石板上开始“过家家”。盼盼对这个大姐姐也是言听计从，照着她的话去做，做个：“石盘草蓬花”、“新叶包泥丸”、“凉拌鱼腥草”······。两位老人看在眼里，也互盈笑意，想来女孩儿性子就是要文静一些，玩的东西也斯文多了，主要是不担心有什么危险性。
晚上，寒凉渐浓，祖母点起油灯，烧旺柴火，关上柴门，祖孙两闲坐在火坑旁的板凳上烤火，祖母想着晚上也没什么要紧事做，就教着盼盼来继续数手指头。这孩子对于“识数”不上心，晚上得空的这些时日以来，不管是谁教他数数，他都吱吱呜呜不上心，不是看影子就是听到哪里有一点响动就张望好久，所以，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主要还是这孩子根本都没学进去，尽管祖母吓盼盼说：你现在不识数的话，以后长大了没出息，媳妇都找不到，说不定走到大街上，人家把你糊弄了你都不知道。但盼盼只张望着祖母，见她说的好像很严肃，但转过身的一个分神，这事就算翻篇。
天黑了一会儿，顾林业和于秀英才打着火把回来，推开门见盼盼在跟祖母学着数数，很是高兴地夸了盼盼一番。许是一天到晚才见着盼盼，顾林业的新鲜劲儿一上来，抱起盼盼亲了一下，然后都围坐下来，看着盼盼掰着祖母的手指头生疏地数着；1 2 3 5 7 8 9 ······。虽然盼盼数数看起来有些揪心，但顾林业觉得盼盼还小呢，等长大些自然就听话得多，真要教他学文化的时候，可不能由他再这样下去，不听话还得打，就像村小的老师一样，“严师出高徒”才是硬道理。
闲下来，顾林业又想起前几天长顺的来信，信中说他们今年可能回不了，说是柳英茹的孩子已经出世了，是个男孩，母子平安。只是在生产的过程中，还是遇到了一些危险，具体也没说是怎么回事，只是在信中对家庭很是关心挂念，再三嘱咐带好盼盼，他们可能要等到年底才回来。信中的挂念越多，顾林业的心中越是过意不去，想他们只身在外，柳英茹又生了孩子，作为家里的长辈，没有办法问候与照顾，多少有些愧疚。再说，柳英茹“坐月子”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长顺还要上班，实在是有些周转不开呀！特别是于秀英念及“坐月子”没有注意一些问题，自己的亲身经历已落下了病根，家里的几位老人谈论到这些的时候，语气就变得沉重。
好是在外面医院方便了很多，就像长顺在信中所说的一样，柳英茹临产的时候，长顺只抱起她一口气就跑到了医院，有专业的接产大夫为她接生，产后也叮嘱了一些“月子”期间，在生活和吃食方面要注意的情况。这比在家里强太多了，在家里的话，就是去请卢永亮的话，也得耽误一时半会儿，再说，卢医生是个男医生，对妇科也不算精通，遇到妇产的一些情况也不一定有把握。就在去年开春，卢永亮给人接生，难产出血，造成一尸两命，他也有失误、无能的地方。
在这个“计划生育”严格的时候，超生二跆的罚款也相当严厉，听说镇上的富户超生了一个儿子，罚了一千多，还把反抗闹事的户主铐在了镇政府，强制家庭交了罚款，最后还是托了关系，才把扣留的人放出来。本来是一件添丁的喜事，没想到带来这样大的麻烦，想他顾林业在政府部门也没什么人源，回来生产的话，还真是家庭的负担了······
几位老人议论着长顺那边的情况，不由得提起这些，心中都颇有些无奈。只是他们一想到柳英茹没人照顾，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就像于秀英说的：如果他们隔得近一点，于秀英也该去照顾她的。
盼盼数了一会儿数，见猫突然从门缝里挤进来，嘴里还叼了只老鼠，又极大地激发了他的好奇心，从祖母的怀里溜下去，轻声轻脚地跟着猫去观察它是怎么吃老鼠的。祖母也没有多作制止，通过刚才的谈论，她们正沉浸在长顺的信中的一应事。
夜里，起风了，窗外的一切都不那么平静。杜鹃开始在屋后的树上“布谷，布谷”地闷声叫着，待一阵风来，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这时节，阵风依然刮得那些树枝呼呼作响，掠过房顶的时候，还容易把瓦片上的瓦砾、渣滓扫落下来。“春风动，万物生。”——也许正是这开春以来的暖阳、劲风、细雨才让这些沉睡的大地苏醒萌动，完成这又一轮回的季节转换。
起风了，屋里的烟雾反而出不去，油灯也撑着一团明亮的火焰摇摇晃晃，柴房里更为晦暗了。盼盼自从听到屋外风声赫赫，也下意识里怕了，回到祖母的怀里，可房间里的烟雾浓了起来，他的眼睛感觉到难受了，便也提前起了睡意。顾林业拿来洗脚盆，先给盼盼洗了脚，让于秀英她们洗后，自己又往洗脚盆里倒了些开水，开始烫起脚来。劳累了一整天，舒服地烫烫脚，再安心地上床躺下，这一夜安眠，就像这春天里的草木一样，待来日天明，又能积蓄新的活力。
自从得知长顺他们在外面又生了个儿子之后，几位老人的心里又充满了喜悦，顾林业骨子里的干劲又出来了。原本按长顺说的“他们不在家就少种一点”话，他今年也打算撂下两块没什么土的坡地，那是好赖都长不出粮食的地块，还拖着农时多费些事情，实在是感觉出的力有些亏。可一想到盼盼有了弟弟，这在将来他们两兄弟要分家产的话，他又不能把那些地荒废了。于是，他和于秀英两个人又耐心地翻动地里的石头，但凡能撬动的，都要撬出来砌成“坎子”，把地边荒坡上的枯枝烂叶也都卷到地里烧掉，又开发出一块好地来。
特别是老太太，听说盼盼又添了一个弟弟，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有空的时候，竟搜罗出盼盼的旧衣物，晾洗翻新，盼着他们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也能给小的穿穿。平时也喜欢在太阳底下缝缝补补，按照盼盼以前的身材尺寸做一些布鞋、帽子、单衣等，连照顾盼盼的时候也疏忽了些。但对于盼盼，几位老人的疼爱有增无减，一来盼盼没有跟其他的孩子一起野，本就听话一些，手上有了好玩的东西，自己就在那里玩。二来盼盼不论是吃饭、睡觉、尿尿，都中规中距的，也比较省心，格外招人喜欢。
春日的日头渐长，天黑以后他们也不久坐，但几位老人一坐下来，总喜欢逗盼盼一些话：盼盼，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顾长顺
那你妈妈呢？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呢！
不知道
喜不喜欢弟弟？
不知道
······
盼盼，今天十个数数得过来了吗？
数得过来
那就来数给我看看，来，我的手伸来让你数。一定要一个一个数清楚哦！
1 2 3 4 5
还有的呢？
7
嗯？
6
嗯，望着我干嘛？自己数啊
7 8 9 10
好！今天还有进步，明天早上别忘了哦！明天晚上还要让你数！
······
清明前后，山上的景象也是一天一个样，晴空丽日，山花灿烂，草长莺飞。大家都忙着种玉米，种各种小菜。此时的卢平山上，大树枝头虽已泛青，但在圪石梁这边依然可以看到那边山上人头攒动，开采石瓦干得热火朝天。隔三差五的就能听到几声炸响，随后几天就是从早到晚的铁器碰撞，叮叮当当声此起彼伏。
顾林业有时在圪石梁这边干活干累了，站着或找个石头坐下的时候，望着对面山上热闹的场面，心中也生出一些羡慕，想来林家那一片山石竟变成了他们的摇钱树、聚宝盆，养肥了那些林家人，也养懒了他们，别看对面林家的那些地里现在都还没种下什么东西，但就他们这样干下去，过几年也能成为这方园远近的富户，真是“生来全靠命，半分不由人”啊！那些上工的人起早贪黑地在瓦厂干活，虽然一天下来也是很累，但每天都有十几块钱的收入，特别是在林显旺那里干活的人，一天两顿饭，还有“专人伺候”，也是比较划算的，至少，是比他种地的收入高很多了。
但转念一想到长顺现在有两个儿子的时候，他和于秀英都坚决不能放弃这些土地根基，土地的神奇之处，就是只要你勤耕不辍、用心营务，总能收获我们赖以生存的食物。早年间，那些“闹饥荒”的时候，食物对于我们是多么重要啊！直到现在，我们依然要有所警惕，种下了也要“靠天给”的宿命，要备着些生存的物质基础。
春天来了，大家也都开始了紧张有序的劳作，不管是在地里，还是在瓦厂，都有个安身立命的活计。就算是像顾家一样，得力的年轻人已经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且有个可靠的联系与门路，这都是值得大家为之振奋的。此时的油菜地里，已是一片花海，蜜蜂在花瓣间飞来飞去，忙着采粉酿蜜。春风柔柔，绿意簇簇，一切都充满了活力！一切都在有序的生发与忙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