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光殿
“啪——”
“逆子可恨——”曹操接过奏章看过之后勃然大怒,一把将奏章摔在御阶之下。
原来长子曹丕以五官中郎将之职留守邺城,就遇到了河间豪强田银,苏伯趁着曹操西征,赤炎军北犯,正值中原兵力空虚之际,举兵造反,转眼间便纠集了不下数万兵马,大有星星燎原之势。
然此番河间豪强叛乱的祸根却始于曹操昔日平定冀州袁氏统治河北之时,重用世家豪强,纵容土地兼并,曹操急于求成,为稳定局势,笼络民心,故而缓解矛盾,降低田赋,钦定每亩只收四升田赋,百姓与世家豪强皆大欢喜。
然而好景不长,曹军折戟赤壁,军械粮草损失惨重,再加上修缮邺城,铜雀台与相府,这么低的税赋显然难以支撑庞大的开支,只能加赋。
然而朝令夕改,只会遭遇祸端,冀州田赋上调至二十税一,算是与其他州郡一视同仁,然人心不古,世家压榨豪强,豪强压榨佃户,田赋一变,水涨船高,不知多少人的利益牵扯其中,如此看来这是一次施政不当造成的叛乱。
待群臣得知此番河间叛乱事情经过,看着魏公盛怒之下,皆缄默不言,惟有东曹掾崔琰出班为曹丕辩解,曹丕名为留守,却无实权,何罪之有?
声声质问,吓得群臣胆颤心惊,面色大变,就连司马懿杨修之辈皆面露惊诧之色,崔琰乃相府重臣,更是魏公曹操的姻亲,崔琰之女嫁给平原侯曹植,乃曹植岳丈,眼下却帮助曹丕开脱,真是使人大跌眼镜。
然与崔琰任事相处之人皆知其乃河北崔氏高门,威望甚高,推崇儒学经义,向来主张儒家礼法纲常,力主世子立嫡立长,此时却不因为女婿曹植而因私废公,如此气节使人心生敬重之情。
曹操脸色铁青,本来对曹丕的表现大为不满,然崔琰乃当世名士,以刚正直言著称,在士林中享有清名,自己却一时难以反驳,冷哼一声,遂话锋一转,道:“传令曹仁为征北将军,领军五千前往河北平叛,其余诸将随孤南征。”言讫拂袖往偏殿而去。
“诺!”一众大臣跪倒于地,皆恭送魏公离去。
寿春城中,赤炎军攻克此等雄城之后,大军占据城中各要点,接手城防,巡逻街道,清洗战场。
文聘又令凌统陈武等派遣部众分散城中,打击作奸犯科之徒趁机作乱、谋利,再令斥候前往淮南各地各城宣告寿春城战事结果,令各地守军、官员献上户籍官册。
除却这些,最重要的事就是清点战果,斩首数目且不论,文聘眼下急须要做的,乃清查官衙、府库的铜钱、锦帛、粮草等财物,或者集中起来准备分配一些给将士,作为作战骁勇、军功卓著者的奖赏,或者清点数目,原地封存,留作后用。
另外城防、坊市在战争中损失颇大,要拨款拨物修缮,民房被毁无家可归者,亦要妥善安置。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颇为复杂琐碎,文聘将此间事务交予鲁肃,让他这个军师中郎将带着军中典军书记去处理。
翌日文聘命亲兵召鲁肃过府议事,鲁肃径直入内,文聘便笑道:“子敬,主公谕令方致。”
鲁肃接过文书,看罢之后面露惊诧之色,“主公命我等将寿春等地百姓迁往九江与庐江郡内。”
文聘亦不解道:“今张辽等曹军残部尚在下蔡虎视眈眈,若大举迁民南下,唯恐曹军猝然来袭,唯恐得不偿失。”
鲁肃捋须叹道:“仲业,此乃主公良苦用心也,昔与主公秉烛夜谈,尝闻其高论,自古中原乃富庶之地,反观江南皆荒芜之地,人口稀少,然主公若欲济王图霸业,北伐中原,定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远图之策,然霸业之基始于庶民百姓,兵员,粮草,税赋,皆取之于民,善待百姓者,则国富民强,进而兵精粮足,足可进图天下也。”
文聘迟疑道:“然百姓皆故土难离,若强行迁徙,唯恐发生民变,百姓皆纷纷北遁,反而有弄巧成拙之虞。”
鲁肃笑道:“仲业勿忧,霸府诸公早就备下良策,主公北伐之前早已未雨绸缪,实施府兵新政,江南之地多有荒芜之地,素闻曹操治下税赋甚重,百姓苦不堪言,眼下皖田赤野千里,无人耕种,主公有意迁民南下,使其民屯,取之薄赋,厚养子民,如此军屯民屯并举,此乃国家长治久安之策也!”
文聘恍然大悟,感叹道:“惜乎老夫戎马半生,寸功未立,得遇主公此等圣主,方有建功立业之良机,老夫惟有效死以报。”
鲁肃促狭一笑道:“至于应对魏军突袭一事,仲业尽管放心,主公在谕令中提及,亲命水军大都督甘宁率水军前来接应百姓南下。”
文聘老脸一红,适才他只是将文书匆匆粗略一番,自是不知,尴尬笑道:“呵呵!主公思虑周全,我等臣子尽忠职守便是。”
鲁肃无意拆穿他,附和道:“仲业所言甚是,然以肃愚见,主公向淮南大举增兵势在必行。”
文聘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之色,看着鲁肃道:“子敬,此话怎讲?”
鲁肃笑着解释道:“仲业,今我赤炎军势如破竹,连克合肥,寿春等淮南重镇,淮南之地尽归我所有,若是攻灭下蔡魏军残部,便可进取淮北之地,则宛洛中原之地岌岌可危,曹贼岂会坐视不理?必然会率军回援,淮南大战一触即发,在所难免!”
鲁肃闪烁着一双智慧的双眸,淡淡道:“风雨欲来,主公故而遣水军前来迁民,此乃当务之急,淮泗之地河流交错,乃水军用武之地,一旦曹刘相争,我军仗舟楫之力,足以与魏军争衡。”
文聘颔首道:“子敬高见,老夫感佩!”
鲁肃谦逊一笑道:“仲业,此乃赤壁大战之后,南北又一次大决战,眼下曹贼西征,中原空虚,此乃皇天授我之日,旷载一逢之秋,机不可失。”
武将必生所愿便是一身武略卖于帝王家,建功立业,拜将封侯,而接下来的淮南大战,将云集双方数十万大军,系南北双方最大的一场会战,若是以规模而论,这场大战必将永载史册,他文聘作为其中的参与者,必为人津津乐道,胜则扬名天下,败则英明尽丧。
一想到这里,文聘身体中的武将好战之心便开始热血沸腾,“大丈夫当如是,将军百战死,挥十万铁甲纵横沙场,即便马革裹尸亦乃我辈所愿耳!”
鲁肃为其豪迈之气所感,击节赞道:“有将军此等豪杰之士,定可建功以酬圣主也!”
就在文聘与鲁肃正在官衙商议之际,在寿春的大街之上,平虏将军凌统恰好轮休,身体疲惫的他穿上便服,信马由缰地在大街上晃荡,欲前往东坊市的酒肆喝上一杯解解乏。
战后的寿春由于赤炎军军纪森严,秋毫无犯,在军师中郎将鲁肃的大力安抚下,迅速安定了下来,而街上的酒肆,客栈,米铺,当铺等皆重新开张,人来人往,逐渐恢复了往昔的气象。
凌统腰悬横刀,打马而过,在一个名为翠轩楼的酒肆前翻身下马,龙行虎步间径直入内,门前有个贼眉鼠眼的小厮颇为机灵,自然识得眼前这位正是巡城的将军,乃少有的金主,便满脸堆笑地向前恭维道:“将军且留步,小的有事叨扰将军,望将军万勿见怪!”
凌统盛气凌人地瞥了他一眼,噗嗤笑道:“哦?你这贼厮一副鼠辈之相,且速速道来,说得本将可心,尚可饶你一命,但有欺瞒,便一把火烧了这家酒肆,哼!”
那小厮却不以为意,媚笑道:“将军言笑了,小的岂敢欺瞒将军?小的不过受人之托,本店二楼有位贵客,自称乃将军故人故而遣小的前来相告,邀将军前去一叙,不知将军可有意乎?”
“故人?”凌统眉头紧蹙,似乎在回想着什么,问道,“来人可曾报上姓名?”
小厮恭声道:“贵客未曾相告,小的身份低微,自不敢垂问,来人直道将军亲往一会便知。”
凌统抬起头看了一眼的二楼的隔间,一脸冷笑道:“好个装神弄鬼之徒!你且带路,本将倒要会会来人乃何方神圣?”
寿春如今已是赤炎军的势力范围,即便前面是龙潭虎穴,凌统亦有自信凭借着个人武勇全身而退。
在小厮的带路下,兜兜转转过长廊庭院,在一间上等的甲字号厢房前停下,凌统见小厮躬身退去,一把推开房内,转至内室,只见一人背对着他,独自跪坐小案前,看着窗外景色,自酌自饮。
那壮汉听闻开门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淡道:“公绩兄,别来无恙啊!”
凌统听着似曾相识的声音,身子猛然一震,待那壮汉缓缓转过身来,凌统才大惊失色,环视四周,方松了一口气道:“你为何会在此地?”
那人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一双阴鸷的三角眼紧紧盯着凌统,最明显的是那脸色面目可憎的丑陋刀疤,犹如蜈蚣般交错在一起,险些使得凌统难以分辨,此人正乃昔日旧主孙权家奴谷利是也。
“公绩兄,此事说来话长,且先入座,我等稍后再边吃边谈便是。”谷利不以为意,摆摆手,示意其入座,
二人相对而坐,待婢女斟满酒后,谷利将其挥退,宽大的内室只剩下二人,待将酒一饮而下,双方相顾无言。
凌统终究还是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开口问道:“昔日秣陵陷落,谷校尉却不知所踪,而今重现人世,不知为何却如此面目全非?”
谷利手指轻轻抚过满脸狰狞的刀疤,声音沙哑道:“说来话长,不过在下脸上刀疤却是自残所为,昔日孙氏旧臣不少认得我,为了掩人耳目,不得已而出此下策,不然恐难以入寿春来面见公绩兄。”
似乎想到了什么,谷利一双三角眼意味深长盯着凌统,抱拳道:“倒是在下忘了在此恭贺公绩兄荣升平虏将军,春风得意,在楚侯麾下可谓如鱼得水。”
凌统听出了他话中的嘲讽之意,手中的酒盏重重一放,冷笑道:“楚侯乃当世英雄,汉室帝胄,贤名著于海内,承蒙楚侯信重,位居平虏将军之职,安能不尽心竭力效死以命?”
“哈哈哈!”谷利不屑冷笑道,“想不到短短数载,公绩便忘了吴侯恩义,倒是在下高看于你,昔日吴侯视将军与朱然为心腹,将来欲委以重任,而将军忘恩负义,不思为旧主报仇,反而助纣为虐,岂不负人臣之义?”
凌统忍不住辩解道:“今孙氏既灭,大势已定,楚侯善待孙氏族人,如同往昔,且楚侯乃孙氏之婿,我等谨遵太夫人之命降于楚侯,亦是顺应人心之举,还望谷校尉体谅我等苦衷!”
谷利阴森森地咯咯冷笑道:“天下何人皆可降于刘琚,唯独你凌公绩却万万不可?不然你便乃不忠不义之徒,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间?”
凌统面色骇然,案下的手不住地颤抖,怒问道:“此言何意?”
谷利阴恻恻地盯着他道:“当年江夏之战,我东吴中了敌军伏击,家父奉命殿后,为人射杀,敢问公绩可知乃何人所为?”
他一字一顿地冷声道:“正乃楚侯刘琚,公绩兄还能信誓旦旦地为主效死?”
凌统骤闻此言,脸色大变,他强迫自己努力冷静下来,问道:“口说无凭,你不会以为但凭你一面之词,本将便会相信你。”
谷利心中得逞一笑,从身后取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匣,缓缓推到他身前,凌统犹豫了一下,将木匣轻轻打开,只见木匣中有支断箭,他取出细细观望,只见箭头上皆是暗红的血迹斑斑,一个“琚”字若隐若现,他将信将疑地问道:“为何昔日吴侯未曾对在下提及?”
谷利淡淡道:“彼时周公瑾家眷落入刘琚之手,刘琚既有意和谈,重修两家之好,吴侯顾全大局,自然不会告知于你,以免节外生枝。”
凌统闻罢心如死灰,一把攥住那支断箭,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杀父之仇,不共戴天!